《水上城市》折纸无痕

1、第 1 章

　　黑暗、寒冷、痛苦，她在无尽深海中下沉。

　　这是第三次做这个梦了。路神馥忘记自己从哪里听说过，梦做三遍，即可成真。

　　“嘀嘀、嘀嘀……”

　　路神馥是水上城市的一名普通的海防巡逻队队员。今天她上早班，凌晨四点钟闹钟就响了。

　　路神馥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关掉闹钟，坐了起来，此刻她完全忘记了昨晚的梦境，发了一会呆之后就掀开被子下床。

　　灯的开关被打开，冷冷的白光骤然照亮了这间十余平米的小房间。路神馥拉开窗帘，看外面天色不过刚蒙蒙亮而已。她走到餐桌旁，开始煮热水和准备早餐。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准点报时：“现在是8102年9月22日凌晨四点。日程提示你的工作将在一小时后开始。受台风影响，今天星岛区天气为雷阵雨，你所工作的W6区域会在两小时后降一场大暴雨，气象台已在昨晚10点发布蓝色预警，请做好出行准备……”

　　路神馥把天气预报关掉，脱下智能手表，去洗浴间洗漱。

　　四点三十五分，她吃完早饭，准时出门。

　　路灯还亮着，她从职工宿舍楼走到码头，路上只花了十分钟。那里停靠着好几艘巡逻艇，她将开着其中一艘出海执行巡逻任务。

　　此时正是交接班时间，码头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她的同事，但路神馥当做没看见，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路神馥正找到了自己的工作船时，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突然振动了一下，一条新的通讯信息进来了。她抬起手，一小块光屏被手表投射出来，上面显现出聊天界面，对方发来的新信息还在不断地弹出。

　　是她的同事，王歌。
　　王歌：“小馥~抱歉啦。今天我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呜呜呜”
　　王歌：“我也不想的，但是这边真的一下子走不开。”
　　王歌：“你一个人出海没关系吧？QAQ”
　　王歌：“对了，请帮我保密噢，后天下班之后我请你吃饭！！”

　　路神馥默默盯着界面，把输入框里的“你改名叫鸽王算了”逐字删掉，重新编辑发送。

　　路神馥：“知道了。”

　　她关掉光屏，直接打开巡逻艇的门，坐进了驾驶座。

　　凌晨五点，一艘艘小小的蓝白色巡逻艇开着执勤灯准时出海，各自前往相应的区域执行巡逻工作。

　　这个点，日出已经过去了，天色仍然不算明亮。海的上空乌云密布，遮蔽日光，隐有风雨欲来之势。路神馥只好把巡逻艇前部的探照灯亮度调得很高，又开了自动导航模式，保证路线不会偏移。

　　路神馥的巡逻艇往位于星岛区最西缘的W6区域驶去，按照航线设置，巡逻艇要沿边界线走一段距离，将所载物资送到设立在岛屿上的补给站，才能调头原路返回。

　　今天不知为何，越往前行驶，路神馥心中那股不妙的预感就越强烈。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隆隆雷声传来，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更多雨滴来得密集而猛烈。她把前挡风玻璃的雨刷打开，扑在玻璃上的雨水转眼被扫聚成流，重归入海。

　　路神馥看了一眼时间，5:21分，暴雨提前了近四十分钟，今天的天气预报误差有点大，她皱了皱眉，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心情越发和天气一样恶劣。

　　路神馥很清楚暴雨提前的恶果——它直接延长了走完巡逻路线的时间，同时巡逻艇的能源也会因暴风雨的阻滞而消耗得更快。

　　路神馥打开了导航地图，此时巡逻艇已经按照设定航线行驶了将近一半的路程，而W6区唯一一座补给站位于边界线的岛屿上。可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路神馥开启了巡逻艇的“雨天模式”，在保证节能的前提下加速往目的地前进。

　　雨更大了，统计能源的数字每过几分钟就往下掉一个百分点。现在雨刷也成了摆设，刚刚划过去清出一小块区域，就有更大更密集的雨点扑上挡风玻璃，以至于视野狭窄，只能维持短暂的清晰。

　　就是从这极快的一瞬里，路神馥看见了海面上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她吃了一惊。

　　雨刷再次扫出清晰视野，在巡逻艇的探照灯光下，前方只有疾风骤雨。刚刚的影子仿佛未曾出现在这片天地。

　　“可能看错了吧。”路神馥将原因归结为自己没睡醒。她放下心来，重新靠回椅背。

　　雨势开始变弱，巡逻艇在海上的行驶从颠簸趋于平稳。巡逻艇的自动导航模式一直开着，不需要手动操作。路神馥打了个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6点钟了。

　　路神馥醒来之后有一点慌乱，她竟然在工作时睡着了，幸好没出什么意外。如果是两人一起出海的话，就可以交替休息，不至于像路神馥现在这样，睡着了也无人提醒。

　　巡逻艇是老旧的款式，外部没有贴防雨膜，内部也没搭载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至少能充当陪伴，还不需要休息。路神馥去找过队长，队长反过来和她哭穷：“队里没钱啊……毕竟我们队在部门里地位最低，最不起眼。你要体谅。”

　　海上巡逻队的工作不复杂，队员们做的事情就是开船在内海绕一圈，再顺便运送物资到各个区域的补给站。简单上岗培训后就能上手，但是上班时间规定太苛刻，工资少，因此岗位流动性很大。

　　队里从来不缺新人，但离职率也高。像她的同事王歌，明显就不太重视这份工作。路神馥三天两头就会接收她的“咕咕咕”之消息，之前这姑娘还会找不重样的借口，后来干脆借口都懒得想了。

　　路神馥其实不是很在乎王歌旷班的真实原因，只为工作上遇麻烦而无人帮忙而苦恼。毕竟王歌是她的固定搭档，由队长钦定的，所以更换不了。队长明确告诉路神馥，王歌是关系户。

　　她现在还记得队长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她好过，我和你就好过。”

　　这也是队长对王歌的旷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路神馥内心只觉得讽刺，王歌还一直叮嘱她要保密，但是队长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路神馥本身十分反感这一类事情，她想远离，但身不由己。只要有人在的地方，这样的事情就一直都会发生。她无权无势，也无背景，只能被动地卷入其中，扮演底层角色。

　　底层角色最没有底气，偏偏有最在乎的东西。路神馥不可以丢掉这份工作。除去个人原因，工作还给她带来了食宿和保障，有时候还有额外补贴。总的来说，收支基本平衡，偶有盈余，胜在稳定。因此路神馥没动过换工作的念头。

　　但这也正是最令路神馥煎熬的地方。恶劣的天气，老旧的船只，不作为的上司，放鸽子的同事，因工作需要而被牺牲的睡眠……路神馥觉得与其把这样度过的一天叫做生活，不如描述成生存来得贴切。但又苦在不能放弃，唯有忍耐。

　　往好处想吧，路神馥劝自己。巡逻艇虽然旧，也还算结实。老实说，它没在一开始的暴风雨中直接散架，已经很给路神馥面子了。她又想起了和队长最近的一次谈话。

　　“我把升级巡逻艇的申请送到制造部，制造部送了价目单回来。”队长低低咒骂了一句脏话，路神馥微微低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队长发怒道：“制造部那些人要价太高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的声音又沉缓下来：“我们队经费一直不多，审批项目的指标也很少。能报销的恐怕也有限。”

　　路神馥只是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沉默着。

　　队长说：“要不这样，你自己出钱。私下找制造部的人升级，不过顶多更新内部，工作船的外观不能改动。”

　　路神馥抬起头来：“可以吗？”

　　队长点了点头：“他们把这个叫做‘私活’。”他把一份价目单文件加密发到了路神馥的邮箱。这张价目单后来被路神馥打印出来，拿回宿舍，贴在了餐桌旁边的墙上。

　　她的存款离给巡逻艇升级还差得远呢。但那份价目单，使路神馥又多了一个坚持活着的理由。

　　导航系统的语音播报使路神馥的思绪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离到达目的地：W6区补给站还有十五分钟。”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船身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舱外响起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路神馥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一道黑影从巡逻艇前部飞快地掠过，影子后面跟着的一条粗大无比的黑色链条突然抽打上来，吓得路神馥条件反射抬手护住头部。

　　意料之中的玻璃碎片没有袭来，路神馥慢慢睁开眼睛，前窗的钢化玻璃已经密布蛛网式的裂纹，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链条很快如一条蛇一般灵巧地从窗上滑走，更多粗细不一的黑色链条缠绕上了船身，反复抽打和刺击船体，形成一个又一个向内凹陷的坑。

　　巡逻艇的监控系统忠实地记录着巡逻艇毁坏的全程。不知来自何处的链条捆磨着小小的巡逻艇，几乎把它缠成了一个黑色的茧。

　　不一会儿，巡逻艇就不堪重负，因物资重量集中在船后，船尾率先被海水淹没。显露出沉船的迹象。

　　路神馥用安全锤破开前窗玻璃，艰难爬上船头，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看清楚了那道神秘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借助羽翼而飞行，他的周围好像有一道防护层，连雨水都无法沾湿他半毫。

　　正巧此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那人魁梧的身躯和英俊的脸庞。他的金色长发直直披散下来，翠绿色的双瞳半阖着，隔着虚空向她投来的眼神锐利又冷酷。那人悬停在远处的空中，手臂上缠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链子，另一端垂进海水。

　　路神馥呆住了，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疯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开始怀疑自己仍然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