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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入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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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计划顺利,事情也许不会变得这样复杂。
直至多年后,池方每每想起,总忍不住懊悔,若当年沉得住性子,若当年不一时意气用事,事情何至于如此?
站在墙头之上,看着满目疮痍,池方双手颤颤间血如涌注,可比之全身之痛,远不如心中之痛!
池方紧盯着姜寂,双眼赤血,愤怒与杀机喷薄而出,犹如一柄直刺咽喉的利刃,脑海中只剩一个杀字!
姜寂犹如金刚一般纹丝不动,嘴角噙着冷笑,双掌中凝结出一团带着森森杀意的白气,仿佛下一刹那便能要了池方的命。
电光利刃中,随着清风拂过,一切戛然而止。
白雪晶莹,寒霜凛冽。悉数悬于空中,道道白光自两人头顶炸裂开来,如烟花乍现,璀璨耀目。
虚幻之中浮现出一道身影,红曳似火,踏着轻步而来。
此乃时间桎梏,身处其中,空间也会停止。姜寂浑身上下唯有那一双眼珠还在转动不停,紧盯着那款款走来的身影。眼睛忽而暴怒,如同野兽一般,死死盯着那身影,嘴中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恨不得吃了那来者的肉,吞了那人的血!
摇曳的红色身影将池方揽在怀中,随着波光一闪,一切重归平常。
姜寂立于山头,冲天怒吼道:
“宿无欢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长白山脉绵延数万里,皑皑不见尽头,其山林之中高山峻岭,怪石奇峰,又有松柏青竹,梅花金菊,仙气缭绕间,松针之上还沾着淡淡露水。
池方便在这样一片潮湿清冷的山峦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围白皑皑一片,他犹如被抛弃的孩子,被扔在如此空寂的环境之中,极目眺向远方,山不见尽头,天不见高度。
他微微窜动僵硬的身子,衣服上的血迹早已被冻得凝结,身上衣料单薄,一阵微风拂过,便让人冷的发颤。
池方已不记得自己如何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可每当他闭上眼睛,耳畔周围满是那些痛苦的哀嚎。
他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自己面前,他们血肉模糊,身子残破不全。白雪被血水染红,逐渐汇聚成河,从山头流落,直到整个世界被那红色浸满!
“啊!”
池方一声痛吼,在山谷之中阵阵回响。
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他没有擅作主张联系师兄,如果不是他,昆仑不会这样惨败!
三千余名弟子,无一人生还。
池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可恨!因自己愚蠢的计划葬送了那三千条无辜的性命。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要炸裂开了,他缓缓地蹲下,青白的肌肤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原本断开的双臂,竟奇迹般的开始愈合,随后竟从他背脊处探出一缕缕黑色的丝线,逐渐密布缠绕住全身。
千里之外,清尘正瑟瑟的看着眼前的宿无欢,他身子不由蜷缩成一团,将姚青佟和清远两人牢牢守在身后。
逆光之下,宿无欢犹如一尊天神,怜悯地盯着他们三人,嘴角带着一丝不屑。
他合起扇子抬起清尘的下巴,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依旧是他:“本座若想杀了你们,又何至于救下尔等。”
清尘并不信他,只一味的将姚青佟与清远人等牢牢守在身后,如护雏的老鹰紧盯着宿无欢:“你究竟要做什么?”
宿无欢不由冷笑:“本座要你们活着,至少在池方回来之前,你们要好好活着。”
“池方?”清尘心底既是震惊又是惊喜,池方还活着!
“你且放心,他活的好好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完成,又怎么会死在这样没有意义的地方?”见清尘心底还记挂着池方,未曾忘记、怨恨,宿无欢心里莫名出现了些奇怪的感觉。
“是你救走了他?”清尘沉声问道。
“在这里除了本座,还有谁能从姜寂手下救下那小子?”
清尘这才长松一口气,虽不知宿无欢有何计划,可知道池方还活着,这便已经足够了。
见他这样,宿无欢便知道眼前人已渐渐对自己放下了戒心。救下这三个蠢货,虽并非他所愿,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这一回也怪池方那小子行事过于鲁莽,还不曾知晓姜寂的底细,便贸然出手,可不是要被他识破计划,打的落花流水。
这一回玉关之战,昆仑的绝对惨败,想必会给那小子心底留下不浅的阴影!
全当给他一个教训吧。
见宿无欢并不理会自己,清尘壮着胆子问道:“你把池方带到哪去了?”
宿无欢垂眼对着他略略一瞧,竟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本座发问?你还是先救下他们两个吧。”这话音才落便不见了宿无欢踪影。
清尘看着身后的两人,玉关一役为了救下自己,大师兄被那姜寂狠狠重击,如今仍昏迷不醒。姚青佟的情况更是糟糕,她原本便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如今更是因震动引得毒气入体更深,通体青紫,气息轻若游丝,性命已在旦夕之间。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的话,两人必死无疑!
抱着最后的决心,清尘一咬牙将他们两个收入纳戒之中,今日必得在日落之前赶到忘忧酒庄!
只是事情远非想象中的那般容易,昆仑惨败的消息,随着冬风传遍了整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一时之间,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富商权贵,无不人人自危。魔教已经步入中原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惊慌起来。
清尘用黑巾包裹起自己的整张脸,玉关之后,魔教并未发现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尸体,便立刻张贴了击杀令,现在各州各府之中满是通缉他们的消息。
清尘已是步步小心,可即便如此,却依旧败给了魔道的层层阻拦。
看着面前的小队,清尘深觉惶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颤抖的双臂却无法掩藏。
瞧他这副模样,负责追捕的队头头,便嘲讽起来。“这就是仙风道骨的正家子弟?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瞧你怕得这副模样,只要你跪在大爷面前磕三个响头,大爷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巨大而肥硕的身子犹如一道无法越过的高山,他高仰的头颅,嘲讽与鄙夷还带着两份戏谑,仿佛仙家弟子跪在他的面前,就是他的无上荣幸。
远超乎意料的,清尘竟犹豫了。
那人细长的眼睛捕捉到一切,立即冷笑道:“跪下!”
看着清尘微微下屈的身子,那人兴奋的两眼发直,只是下一秒,清尘犹如脱弦一般的从他身边滑过,手中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喉咙,血水顺着他的喉管灌入心肺,那人捂住脖子瞪大了双眼,还没发出什么声音,便直直的跪倒在地。
随着巨变开始,原本嚣张的缉捕小队,瞬间慌了手脚。这便给了清尘机会,三两下的功夫将这群人齐齐打退,随后裹紧衣衫消失在风中。
一路紧张谨慎,虽然凶险万分,好在日落之前终于赶到忘忧酒庄。
对于他的到来,整个忘忧酒庄似乎并不意外,酒庄的主人何求风更是摆好了上等的百岁酒,在大堂中等待着清尘。
清尘揭下脸上的黑巾,面对何求风,他无需掩藏,只是如此架势,还是超出他的预料。
“你来得果真比我预料中还要再早些。”何求风轻笑道,为清尘斟了一杯热茶,“快喝杯热茶,驱驱身上的寒气,这一路恐怕辛苦极了。”
清尘坐在他对面,接过热茶看了看,随后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似乎在喉咙里失去了温度。
何求风打量着清尘,不解问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又忽而想到什么似的,舒展开眉毛:“瞧我这记性,实在是老了,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就忘了昆仑弟子在玉关上都没了!”
清尘没有开言,只是紧紧攥住了茶杯,甜白釉的白瓷茶杯瞬间被捏的粉碎。
对此何求风只装未闻,继续侃侃道:“不过你是一个好命的,有人救下了你和你师兄,能从姜寂手中脱险,也是你们师兄弟的造化。”
“你究竟想说什么?”清尘眯着眼睛问道。他早已嗅到这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危险气息。
何求风更是直言不讳:“我知道你想要面前的这壶百岁酒,我可以送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
“没错,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会让你违背自己的意志,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说着何求风便要将那一壶酒收走。
清尘一把按住:“什么条件?”
“你不必紧张。”何求风推开他的手,淡淡摇头,“我不会让你背叛自己的师门,也不会让你投靠魔教,你只用做一件事情,不用太久,只要一个月,此后无论你要多少百岁酒,我都可以给你。”
“这么简单?”这样好的条件竟然出自何求风之口,清尘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没错。”何求风笑眯眯的说,“你想用酒救你的小情人儿,而我想让你救我!”
“救你?”
忘忧酒庄上下高手林立,且何求风早已与魔教沆瀣一气,这世上究竟还有谁敢伤他?
何求风忙高举双手:“你无需知道些什么,只是接下来一个月,你要近身保护我,绝不能让我受到一丝伤害,只要一个月后,我平安无事,我可以保证你的小情人这辈子有喝不完的百岁酒!”
“我凭什么相信你?”清尘握紧双拳冷冷问道。
“你如今还有什么可以与我谈判的资格吗?”
见清尘沉默不语,何求风便知道,这一局是他胜了。将手中的酒顺势推入清尘怀中,轻轻的拍在他的肩头:“你的房间就在后院,会有仆人带你过去,好好休息,从明天早上开始,你就是我的私人侍卫。”
清尘犹如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直到进入房间,才逐渐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的百岁酒,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可他没有时间犹豫,从纳戒中将姚青佟和清远二人引出,安置在床榻上,细细的将百岁酒灌入姚青佟口中。果然不多时,姚青佟泛着青紫的脸色逐渐好转,虽然仍未清醒,可脸蛋上已经有了些血肉之色,气息也逐渐平和。
再看着清远,他虽受了重伤,好在未伤及内脏,只是仍昏迷不醒。喂他服下了几粒丹药,气息也开始渐渐恢复,相信不多时后,他便能清醒过来。
清远能从姜寂手下险象环生,多亏了有池方在,如果不是池方替清远接下了姜寂的大部分气力,如今怕是早已没了清远。
可是……一想到如此,清尘便倒抽一口凉气,正是因为救下了清远,池方的双臂因此折断,那瞬间的扭曲,看着让人心痛不已。
那场面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挥散而去。只是清尘始终想不明白,怎么到头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分明是已经计划好的,自己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为何计划会出现纰漏?
他心中正想着,身后的床榻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清尘忙将清远扶起,拍顺他的后背,随着清尘渐渐加力,一直积压在清远喉咙中的污血终于吐了出来。
清远的面色一瞬间恢复许多,也睁开了眼睛。微裂的嘴唇泛着一丝白,迷茫地看着周围,盯紧清尘不敢置信的低声试探:“清尘?”
“是我,大师兄,是我!”清尘攥紧清远的手。清远却犹犹豫豫的将手抽回,看着周围,惊慌的问道:“这里是哪儿?池方呢?”
清尘却怔住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大师兄你放心,池方很好,他没事只是现在并不在这儿。”
清远握紧清尘的手,并不再去多问池方,颤抖的说:“有人背叛了我们,有人背叛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