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玉京秋

27、第十一章 拐皇帝出宫

　　“臣，靖平伯、宁远将军杭书彦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眼四年多了，杭书彦在头碰地的时候，想到离上一次在御书房叩见皇上，已经好久。公主出嫁后不久，他就自请去戍守北疆，在那片苦寒之地，一呆就快五年了。在边疆，他从护卫亲兵做起，旁听学习了不少兵法，主帅见他肯学又聪敏，不吝传授，不久就放他去作了参将，此后屡立奇功，终至可独挡一面。这些年里，他未曾返乡一次，只偶尔年节之时托人捎书信回京。前不久，累功封为靖平伯，尚杰命他回京述职，他才奉旨回京。
　　“平身吧。”尚杰看了看他，如今二十五岁的杭书彦在军中历练多年，与先时有了很大的改变，当年所有的稚气都消失殆尽，长高了，看起来比当年更瘦了，皮肤黝黑，且看着显得粗糙，却显然结实精神，目光深邃，带着沙场归来尚未消退的几分杀气和吹尽风沙行旅匆匆的几分沧桑。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了吧？这次回来，就不要回去了，留在京中给朕管着点禁军吧。”
　　杭书彦淡然恭谨地道：“并没什么苦的。臣还是愿意回边疆去，留在京城，臣已经不习惯了。”
　　尚杰想着，杭书彦如今也是贵人了，想必很有人欲相攀结，杭书彦的性子，直爽耿介，不善交际，恐怕会得罪不少人。想了想，便不再勉强：“朕明白了，那么等过了年，你再回去吧。”
　　杭书彦应了声“是”。
　　尚杰起身走到他身边：“你伴随朕多年，早已非普通君臣，朕一向拿你当兄弟看待，望你也不要太拘于礼节，有什么话就说。私下相处，完全可以与朕说些闲话，比如，你准备何时娶亲什么的。”
　　前面语气还正正经经的，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有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杭书彦初时还大受感动，点头应诺，听到最后一句，便窘了：“这个，这个敌国未灭，何以家为！”
　　尚杰微笑：“什么叫敌国？人不犯我，便是友邦，如今古兰等国，渐渐相安，西蕃虽贼心不死，然彼地国力不盛，东来又阻隔重重，除非我朝衰颓之至，不然不敢来犯。现今边疆上，已经没什么大战事，除非国中有大变故，不然，所谓‘敌国’已不存在。”
　　杭书彦辩驳道：“如今边疆上每到秋末，仍时有劫掠之事，国未太平，臣……”
　　尚杰打断他的话：“如此，你岂非今生都不准备成亲了？朕非神圣，治下总有些不法官吏，边疆总有些战事，百姓中总有因种种情由流离失所的，朕再怎么努力，也只是让这些事变少一点，所谓的国泰民安，不过是百官的奉承，皇帝的□□罢了，历代以来，谁又做到了呢？你为此而不成亲，朕岂非该谢罪天下？”
　　尚杰并不是为朝野中的种种缺失找借口，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永远都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一天，只有每一日都认真而理智地处理各种事务，才能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一点。他觉得自己如今什么也不是，但至少还能不负父皇的希望，勉力做个好皇帝。
　　“嗯？”杭书彦没想到尚杰会如此认真，“这个，这个请容臣慢慢来。”
　　尚杰欣然：“这还差不多，不过，别太慢了，若让朕看不过去了，可别怪朕硬塞个媳妇给你。”
　　“臣……臣明白了。”杭书彦有点招架不住，“那皇上呢？皇上这些年过得可好？”
　　尚杰沉默了片刻，淡然道：“就这么过着罢了……”
　　皇上还是不能忘记林夫人啊。杭书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从传闻来看，皇上过得很不错，广纳后妃，且待她们温柔多情；新添了几个公主皇子，珍爱非常，如此等等。都说我们的皇上，那日子过得可真滋润。如今看来，传闻严重失实。
　　“容容知道你回来，高兴得几个晚上睡不好，我已经准了她的假，你待会儿去接她吧。”容容是杭书彦的妹妹，也是他在世的唯一亲人，当年他去边疆，容容才十四岁，尚杰让她进宫在自己身边当了个宫女，如今已经是个小小的女官。
　　杭书彦对妹妹很愧疚，自小父母双亡，他与妹妹相依为伴，可却没有能好好照顾她，这一次甚至一去五年：“臣马上就去接她。“
　　“你的府第我也叫人收拾了，容容去过，你让容容陪你去看看，以后你在京就住那吧。”
　　“谢皇上！”
　　杭书彦接了妹妹回府，免不了就问了她皇帝的情况。杭容容随侍皇帝身侧，如秦安一般亲近，自然了解很多外间所不能了解的内幕。杭书彦从她口中，知道，皇帝这些年，的确过得很不好，还是耿耿于林沁之死，与后宫妃子皇子们都不太亲近。而且，当年那样任性不羁的人，如今，除祭祀外，竟连皇城也不踏出了。
　　晚上，便有平川王府的轿子来接他，说是请他过府一聚，杭书彦本就有意前往拜访，便随轿去了。
　　平川王倪放，这次是专请他，陪客的都是熟人，一等带刀侍卫左权和太监总管秦安。
　　杭书彦到时，其他人都在等他了，倪放在逗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玩，很有点慈父的样子；左权还是老样子，或者说比当年更寡言庄肃了，直挺挺地坐着；秦安一副老成的样子，习惯带着笑容的脸，显出几分深不可测。时过境迁，各自的身份都已不同，见面时，已经带了几分不自在。
　　“王爷，左侍卫，秦公公。”杭书彦一一招呼，大家互相客客气气地礼见了，便不知怎么开口。
　　“书彦，你瞧瞧我的小郡主，”倪放很乐于展示他的女儿，“她叫倪方娇，怎么样？是不是个小美人儿？”
　　杭书彦瞧了瞧那女孩子，的确长得不错，显然很受宠爱，却没有半点骄横之色，温雅娴静：“王爷家的门槛，不久后就要为小郡主换好几次了。”
　　倪放很受用的道：“是啊，是啊，古人把女儿叫做千金，果然是有道理的。”倪放还不知道，因为传言皇帝和他都是偏爱女儿而不把儿子当回事，如今天下重男轻女的现象，已经大有改变。不过，这个传言完全是误解啊，皇帝对儿子女儿是一样的不顾，倪放呢，只是因为女儿的别称是千金，所以……
　　秦安也奉承了几句：“小郡主以后又是一位贤德的娘娘呢。”倪家目前为止，已经出了三代四位娘娘了。
　　倪放一笑：“随缘吧。”叫了嬷嬷把小郡主带走，才正经起来：“今儿约大家聚在一起，是想谈谈皇上。”
　　“皇上？”众人面面相觑。
　　倪放点头：“众位都是自幼随侍皇上，与皇上最是亲近不过，皇上的变化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人人都说皇上渐渐成为明君，即将开创皇朝盛世，都只道皇上富有天下，坐拥后宫，谁会去管皇上的心情好坏。”谁能看得见隐藏在皇帝的沉稳、淡定、威仪背后的忧郁、无奈、寂寞，“可众位应该能感觉到，皇上并不像一般人所认为的那般万事如意，福泰安康。”
　　倪放的声音渐渐低沉，神态严肃黯然：“太医私下里暗示过我，说皇上郁结于心，又常酗酒，圣体已渐违和，这秦安应该知道。”
　　秦安点头：“倪王爷说得不错，皇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可是，一旦病倒，恐怕……”后面的话不必说，大家也明白。
　　杭书彦是最不了解情况的，闻言大惊，推座而起：“倪王爷，那你有何良策？”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的身子已经如此糟糕了。
　　“皇上自个儿不爱惜身体，我们为人臣子的，还能如何？”倪放有些怨怼，叹息一声，仍是不忍，“心病终需心药医，这味对症良药，已经没了，只好寻别的来缓和一下。”说着，倪放的神情一下子明朗了，看着三人，笑道：“所以呢，我想，明日咱们就请皇上出宫，带他出去散散心。”
　　“带皇上出宫？”怎么都觉着，倪放的语气像是要拐带小孩子一般。
　　秦安想了想道：“皇上是许久没出宫了，偶尔几次出宫，要么是节时祭祀，要么是拜望老臣，都是规规矩矩的，载入起居注的，像以往那般三天两头微服出宫，已经是奴才梦里的事了。或许，出宫游玩一番，散散心，皇上的心情会好点。”想当年，那个飞扬的少年，熟悉皇宫里一切可能开溜的途径，一有时机就消失不见，混迹民间，一样的在大臣面前有着完美的表现，却不一样的享受着所有皇室子弟所不曾拥有的自由快乐，那样的光彩四溢，那样的令人瞩目，如今，还能找会来吗？
　　杭书彦也觉得陪同皇上出宫走走有益无害，左权更是没意见。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倪放抚掌定案，“那明日，我和秦安找个由头说动皇上出宫，书彦和左权就在西直门等候。”
　　众人点头。
　　“那么，我们想一想，明天带皇上去哪些地方玩。”
　　倪放开始兴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