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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九章 孤家寡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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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丧以日代月,二十七日的丧期过后,世宗武皇帝的灵柩葬入早已修好的陵园,百官去孝,尚杰重新回到朝堂,一切从表面上看,恢复如初。但细心的人,也许能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越来越冷静乃至冷漠了。
倪放在这段日子里,尽可能地陪伴他身旁。
那一日,沉默了好久的尚杰,看着眼前的灵柩,同他说了很多话,包括梁无为告诉了他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其中一件就是前孝惠太子出征前向皇上进言,一旦太子不归,就传位于他,而皇帝却纵着他的性子,知道无可奈何之际,才让他承担大任。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任性,如果我多为他们考量一点,许多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他不任性,不会有祝妃,如果他不任性,皇兄们不会为争储而死,凭他的聪明,若仔细一些,当年一定能发觉京中局势的变化;如果他不任性,很多人都可以多活很多年,而且还能活得很快活。
“小倪啊,如今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我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一切尽在掌握,如今才知道,天者诚难测,神者诚难明,自今以往,我无心于经营情感,为天下守住这片江山罢了。小倪,你一定要记着,要活很久很久,不要抢在我前头。”
“臣遵旨,皇上放心。”
“那么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结案了。”
林家的血案已经了结了,倪放查了近两个月,细心求证,多方查访,终于查到了凶手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成员,当年尚杰巡游天下,坏了不少人的好事,便有人买凶杀人,不意屡屡不能得手,最后那人实在气不过,下了大本钱,趁着尚杰不在,拿他的亲眷下手。
“怎么处理的?”
这种杀人越货的案子,本来也就是斩首或绞刑,但尚杰觉得太便宜他们了:“如此凶残之人,如此量刑,太轻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吧。”
倪放看着他冷酷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寒,心中感叹一声,却没有进言,他知道,皇帝的心意已经不容更改,只有执行罢了。
那狱中的杀手们,此时还正做梦呢,干这个行当,难免一死,不是被仇家或所谓的武林正道人士所杀,就是落入朝廷手中,明证典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一次,入了死牢,镇定得很,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朝廷之中有些刑讯的手段,比江湖的还毒辣。按理,一般都是秋后处斩,如今才初夏,早着呢。这么长时间,指不定就发生什么变故,说不定就有了逃狱的法子,或者别人来劫狱了。这不听说太上皇驾崩了,要大赦天下,这说不定就赦了他们的死罪呢。他们有的是银两,收买了狱卒,天天好酒好菜,日子过得挺滋润。
这日才酒菜比平日更丰盛了些,大伙儿隔着铁栏互相举杯畅饮,吃得心满意足,才准备睡下呢,就听外面热闹得很,不久,那个主审他们的王爷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施施然而来。
众刺客的目光互相对了对,不知道劫持这个王爷行不行?或许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刺客们的心正蠢动间,就听那位王爷开口吩咐:“皇上有旨,提人犯。”
典狱验过圣旨,取了钥匙开门,便有目光凝重,波澜不惊的锦衣卫进去押解人犯。刺客们以眼色互相示意,准备动手,有的假意顺从,有的嘟嘟嚷嚷,有的挣扎不休,锦衣卫们却面色平和,没有向之前斥骂“老实点”或是拳打脚踢,只有那位王爷笑得有点诡异:
“今日的晚餐可合胃口么?”王爷问的很亲切。
刺客们心中一凛,开始觉得不对劲,其中一个故意吵吵地叫嚷:“都是什么饭菜啊,给狗吃都嫌烂,拿来给老子吃,宁可饿死算了。”
“是吗?那实在对不住,改明儿我回去好好问问我的厨子,怎么这般不经心。”王爷脸上笑容不变,语调温柔,“侍卫们,小心着点那位,没吃这送行饭,那不定本王就要为你们送行了。”
“是!”侍卫应诺。
刺客们大惊,这饭不是狱卒送的?送行饭?这……这……
“啊,对了,其他人也要小心防备,虽然下了点软骨散,指不定他们还藏着什么暗器毒药之类的,本王离得远,没什么事,你们可要担心呢,鹿皮手套,软甲虽然都佩戴齐了,御医也在外侯着,但还是小心着点好。特别是脸上,最是脆弱了,你们毁了容,可别找本王要媳妇。”
“我,我要杀了你——”一个刺客疯狂地叫嚣,其他刺客大多颓然,这会儿他们已经觉察到力气在慢慢消失,筋骨慢慢软了,有的发作得快的,已经全靠锦衣卫撑着了。
“不错不错,效果真好。”王爷抚掌笑道,“回头好好给他请赏。”
“倪王爷,不是秋后处斩吗?为何今晚就要行刑?按例,这时节不当行刑。”其中一人还算冷静,盯着王爷问。
这王爷正是倪放,他如今充当着监刑官的角色,监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血腥又无聊。倪放做事,是要讲究艺术的,什么事都要办得漂亮有情趣,这算是他的一点小小的恶趣味吧。这事是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的,所以排演了不少方案。
刺客收买狱卒的事,早有人回禀他了,——这是死牢,没点关系,狱卒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得了这个讯,当时并没想到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却默许了狱卒们发这个财,只是吩咐,不许透露准确的消息给那些刺客。那些什么大赦的消息自然是真的,只是没有他们几个的份,大赦也是有分类别的。
后来尚杰下了那样的命令,倪放就费尽思量,本来最简单就是让狱卒们出来,然后直接泼几桶油,火一点,门一锁,就好了。可是,倪放想着这死牢所费不少,这么一烧,可要烧了不少钱,太浪费了,所以呢,他就宁可麻烦点,下药,转移安置,找个破烂点的地方烧。
反正临死前都要准备顿好吃的,这个钱省了就显得他太小气了,那些刺客们以为是狱卒置办的,丝毫不怀疑,那药又无色无香的,几个稍微懂点辨认毒药的,也是丝毫无觉,何况,谁会想到要杀他们还要这么麻烦啊。
于是一个个都着了道。
倪放心情很好,一切都很完美,这事办好了,他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可怜他的千金宝贝小娇娇,这几日都不敢亲近,怕身上的杀气让她不安,今晚了结这桩案子,明日起,沐浴斋戒三日,从新开始他的正常生活,想着不就就可以抱着他的千金亲亲她,陪她玩儿,哄她入睡,心里那个美啊,所以今儿他分外热情:
“不好意思,都说是按例秋后处斩,破晓或午时行刑,当然有破例的时候,列位运气不太好,就是那个例外。好了好了,启程,再啰嗦下去,都要天亮了。”
一切显然绝望,垂死挣扎都不行,刺客们只好用各种污言秽语来刺激众人的耳朵,可大伙儿都当没听见,倪放也只是掏了掏耳朵。
不一会儿,刺客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锦衣卫们也撑不住了,都用拖的,拖出死牢,门外停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四匹骏马拉车,车身装饰华贵,显然是倪放的车,另两辆都是两头健骡驾铁车,粗糙结实,自然是留给死囚们用的。
锦衣卫们将手脚软绵绵好像没骨头一样的刺客们像扔沙袋一样扔上车。分别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朝着预定的目的地驰去。
这放火最不费钱的自然是乱葬岗,它的主人们可不会向人抱怨。
倪放最后轻声地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当初要杀的人是当今的皇上。”
一切都明白了,可这会儿连后悔的时间都没了。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倪放望着火,念叨了几句阿尼陀佛,吩咐:“明日去相国寺请大师们来做个水陆道场。”免得他晚上作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