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剑》广陵蛟

9、第八回

　　秋日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留着清爽，慢慢把山间的草木唤醒，却也灼伤了迷蒙之中的一片梦幻。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山野小径之中，采集着需要的药材。
　　“世叔，你平时就是把这些药材拿下山去卖的吗？”
　　“是啊，我又没别的赚钱的本事，总是要生活嘛。”
　　“你可以开医馆啊。”
　　“我不喜欢跟太多的人打交道。”
　　是了，世叔的世界里，朋友也是极少的，她如此想着。
　　“走了这么久了，歇会儿吧。”
　　“嗯。”
　　孙三找了块石头，用衣袖扫了扫灰尘，把一件毡子铺在上面道：“坐吧。”
　　阳光消散了晨雾，映在她的脸上，染出一片红霞，眉宇之间的俊秀也多了几分可人。
　　“世叔，那本《神兵宝鉴》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虽然有一部分夸张，不过大部分都是真的。”
　　“我爹也搜罗了不少书籍，为何这本书我却从没听过呢？”
　　“嗨，那本书本来就是个叫花子的游戏之作，哪会人人都知道呢？”孙三道：“再者说，若是书上的排名人尽皆知，那这江湖不就乱了套了嘛。”
　　“这从何说起呢？”
　　“你想啊，习武之人有多少想当‘天下第一’，要是这排名叫他们知道了，那身处高位的人还有清闲的日子吗，毕竟谁要是打败了第一，那他就能成为第一了啊。”
　　“如此说来，那还是不要流传在外的好。”林悦燕道：“那世叔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你不觉得上面的插图和狂草的风格大相径庭吗？”
　　她细细想来，那书上的字体桀骜不驯，肆意而成，而一旁的插图却是用工笔技法将所绘之人雕刻的精致，虽说不上是丹青国手，却足见得是个心细严谨之人。当下，不禁道：“莫非那书上的插图是世叔画的？”
　　孙三笑道：“还能看得过眼吧。”
　　“那也就是说，这书只有世叔这才有吗？”
　　“有两本，一本在我这，还有一本在那个写书的叫花子手里。”
　　“对了，上面怎么没有世叔呢？”
　　“哈哈，我这点微末所学要是都能成为当世高手，那这江湖也太小了吧。”孙三想了想道：“认识你娘那会儿啊，她打我跟玩一样。”
　　如果说悲伤可以被扩散，那么笑也一样能感染别人。孙三就是个爱笑的人，他一说话就喜欢笑。他的笑也总是很温暖，总是。林悦燕看着他咧着嘴，自己也笑了起来。“世叔武功那么烂还出来闯江湖啊。”
　　“那时候我也想当个大侠呢。”
　　“那现在呢？”
　　“现在……”孙三的笑，收敛了，“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个小日子。”他说完，又笑了，只是有些强颜。
　　她知道，他所谓的“小日子”一定不是这样，但如果继续问下去，又会不会刺痛他的伤口？
　　孙三道：“我们走吧，没准还能道山顶上看朝阳呢。”
　　她点了点头。孙长风又牵起了她的手，她没有挣开，只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收集着药草。等到两人爬到山顶的时候，辰时已经过了。
　　“看来只能看日头，看不了朝阳了。”孙三道。
　　“不过景色真的很不错哎。”林悦燕赞道。
　　从山顶望去，林间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个害羞姑娘的丝巾，为往来的鸟鸣虫声渲染了一层静谧。再远一些，城郭之中，袅袅炊烟蜿蜒而上，消散在一片湛蓝之中，为这梦幻之中添上些许烟火，像是一幅绝美的写意山水。
　　孙三笑了“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色，总会觉得很惬意。”
　　“世叔果然是个会生活的人啊。”
　　“哈哈，是么？”孙三道：“我反倒觉得你更懂生活啊。”
　　“对了世叔，为什么那本书上只有不功剑的名字，而没有人物呢？”
　　“因为那个叫花子没有见过‘不功剑’的主人啊。”
　　“连世叔也不知道吗？”
　　“至少我是见都没见过这把剑。”
　　“我记得世叔曾经说过之前江湖上也有‘剑谱’排名。”
　　“那个排名啊，就是个阴谋。”
　　林悦燕想了想道：“该不会那个做‘剑谱’的人故意把仇家的名字排在第一吧。”
　　“行，孺子可教。”
　　“那‘剑谱’上有这把剑吗？”
　　孙三摇了摇头道：“那份‘剑谱’所言，都是当时还在江湖现身的剑，从这点上说，那些归隐山林的老前辈们倒是还要谢谢那个编写的人呢。”
　　他静静看着这片景色，不禁道：“悦燕，留下来吧。”
　　女孩儿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孙三便又道：“当我胡说吧，别放在心上。”
　　蒙蒙雾中，忽听一人大喝，而后，便是一阵金戈之声。
　　“有人打架。”林悦燕道。
　　“我们可是有约法三章的。”
　　女孩儿低着头应道：“嗯。”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下山。”说罢，孙三便扣着她的脉门，从相反的方向往山下走去。
　　林悦燕虽然并不情愿，可毕竟有言在先，也只得跟在他的后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孙三道：“一会儿人家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也揍一顿那多冤啊。”
　　女孩儿点了点头。
　　他又道：“况且你身上伤都还没好，总是这样，落了疤以后怎么嫁人啊。”
　　“要是那人以貌取人，那也不值得嫁。”她嘀咕道。
　　“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只要你跟我赶紧回家，你说什么都对。”孙三迁就道。
　　“可是万一是仇家追杀，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打算怎么救，你以为自己的武功很高吗？”孙三道：“有多大人，吃多少饭。”
　　“世叔~”
　　孙三生怕她再把自己甩掉，不声不响得伸出一指，随后连点了七八下。虽说林悦燕也是师出名门，但那会料到他会对自己动手，加上他又扣着自己的脉门，登时便着了道。
　　“大理一脉向来擅长点穴解穴，我用的不是中土的点穴方法，你就别白费力气了，等咱们到家，我自然会帮你解开，你要是怨，就怨我吧。”孙长风厉色道。说罢，便一手提着药篓，一边背着她大步而去。
　　“你放心，不是仇家追杀，只有两个人，一个用子母环，一个用刀。”孙三道：“只从方才的声音听来，两人是势均力敌。”
　　林悦燕一听，登时便佩服起他的听力。说话间，那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林悦燕听得出来，这是因为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心道：昨夜雨才停，现在路上的泥还是不少，世叔他下山时能背着自己，步履轻盈，轻功想来也是不弱。
　　山路颠簸，她在他的背上却十分安稳，如同在平地上坐着三十二抬的轿子一般。林悦燕心道：说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离他最近的一次。他的背并不算宽厚，比起父亲要消瘦许多，但也并不觉得硌得慌。他对别人很冷，可他的血却是滚烫，但这种温度只让人觉得很放松，很惬意。他的身上有一点汗味，和更多的药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他的名字，就像是山间凉秋的风，一阵吹来，带着生命的苦涩，带着薄薄的凉爽，也带着花草最后的味道……
　　孙长风的脚下并不快，却异常的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觉得颈后的呼吸多了一些温润，勾得自己的心里有些痒。心道：天呐，这么考验我的吗？
　　待眼见着自己的茅庐，他脚下三步并作两步，总算是到了家。再回头看时，背上的姑娘已经合上了一双蝉翼安心的睡着。
　　孙长风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孩子。”说罢，便眼角堆起了皱纹，静静笑了起来。他漫不经心的把两个满是草药的篓子一丢，慢慢把她背进屋里，放在了床上，偷偷摸摸得解开了穴道，关上了房门。
　　一出门，他便从井里打了桶水，把整个脑袋扎了进去。冰凉的温度刺痛着皮肤，良久，才把头抬起来，大呼了一口气。“舒服……”话音落地，他又看了看那间屋子，自语道：“药下的是不是有点重了。”
　　原来自她打完架后，孙三便在她一日三服的药里加了些静心安神的防止她再自作主张，“但愿她能快点痊愈。”孙三道：“不过，如果她痊愈了，应该就会走了吧。”说着，躺进了院里的摇椅。
　　“或许她会留下来？”
　　“不，她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她不想留下来。”
　　“为什么不想？”
　　“因为她心里还有仇恨。”
　　“仇恨是很危险的。”
　　“没错，仇恨往往是会死人的。”
　　“死的人是谁呢？”
　　“不知道。”
　　“你是知道的。”
　　“我真的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有办法去改变这些。”
　　“我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有。”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孙长风静静闭着眼睛，可心中的两个声音却在不停的呐喊，不住的问答，在无尽的争论中，陷入深深的梦境……
　　他的睡脸很平静，很安详。微风吹过，带起他鬓角的发丝，像是一个早已看破世事，半截入土的老人。
　　原来，他的睡脸是这个样子。现在，他已经睡得很熟了吧，他会不会在做梦呢？如果是的话，他梦到了什么，又梦到了谁呢？会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还是他最心爱的恋人，或者是他自己那个埋藏最深的故事中的某一个呢？
　　看他的样子，会是好梦吗，还是噩梦？他心里藏着的秘密如果他自己不说的话，似乎只能被带进棺材里。他做的什么梦，应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看出来吧。
　　她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吧，连睡觉都要戴着一副面具，世叔啊世叔，你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呢？秋水一般的瞳孔在他的脸上驻留，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好奇得探寻着他掩藏最深的秘密……
　　他的睫毛好长啊，动了，他要醒了。他睁开眼睛了，可是，他的眼睛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浑浊、混沌，没有一丝神采。变了，一瞬间变了，变的像父亲一样的慈祥，变的像情人一样的温柔。他又把秘密埋下去了吗？
　　孙三笑道：“没想到睡着了。”
　　林悦燕点了点头。
　　“在这等很久了吗？”
　　“还好，也就是快数清世叔你有多少根睫毛了。”
　　“哈哈，那我是不是醒的不是时候。”
　　“这么说来好像是的。”
　　“那为了赎罪，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啦。”她起身道：“我都做好了，世叔，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孙三望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南方小菜，点着头道：“看着就很好吃。”
　　“快尝尝吧。”
　　他起身拿起筷子，把菜送进自己口中，只觉得青菜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唾液源源不断的分泌出来，满口赞道：“嗯，好吃。”说着，又连忙夹了几口，生怕别人抢走一样。
　　她笑道：“世叔，你吃相好差哦，又没人跟你抢。”
　　孙三一个劲的点着头，把自己鼓得像个仓鼠的腮帮子消化掉。“赶紧一起吃吧。”
　　“我吃过啦。”她盯着他道。
　　“对了，我刚才啊，梦到你娘了。”
　　林悦燕兴致大涨道：“我娘？”
　　孙三点了点头“我跟她说了你的事，也说了，你女儿现在在我这，受了伤。”又道：“你娘可着急了，就问我你有事没事，我跟她说，你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被我拦着，不让你行侠仗义，但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林悦燕道：“娘对我很失望吧。”
　　“傻瓜，你是她怀胎十月剩下来的宝贝，怎么那么不了解她呢？”
　　林悦燕一愣，孙三继续道：“你娘说我做的很对。后来，你爹也来了。”
　　“我爹说什么了？”
　　“他们俩都说，要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别去做什么女侠，做什么英雄。”孙长风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剪秋水，只想把剩下的话真正的说进她的心里。
　　“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