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兔玫鸡冠

3、安逸了八年 在最不懂事的年纪

　　依照徐珊儿的嘱咐，几人回到宿舍，为了不吵到她休息，谁都没有开寝室灯，开关门都捻手捻脚，压低了嗓门小心翼翼地说话。没人知道，床上的人一直就没睡。
　　第二天醒来，她的床位已经没人了。三人只觉得相当无语，她比她们想象的，还要难相处许多。
　　她没想到疼的快要虚脱的身体，仅睡一觉，外加躺一晚上，第二天依旧可以生龙活虎，她不禁要为自己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感叹。她很怕冷，即使是依旧炎热的天气里，早上还会加一件外套，将自己全身都裹着。刚出学校门口，就看到王叔站在车前向她招手。
　　王叔在徐家当司机那年，她也刚到徐家不久，那会儿她一直以为王叔也是公司的人，后来才得知，王叔是徐家特别扶罩的人。徐家待他以诚，他也为徐家尽心。王叔总说徐家是他的恩人，那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恩义，她也不知晓。
　　她打开车门，意外地看到已经坐在后座的人，一脸淡然地看着窗外，对于她的出现，他同样没有做出反应。让她心头突然涌上一种类似心安的感觉。为什么？他总能处处洞察先机，早她一步。她忽而有一种想法：骆远哲，如果你是这样，也挺好！
　　王叔在车上时不时地问她在学校的近况，知道她不怎么爱说话，王叔的设问也恰到好处，“在学校认识的朋友都好相处吧？”“有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啊？”“有你表哥在，可以相互照顾，徐总和太太可以少操心很多，是这个道理吧？”每个问题，都可以在她只需要回答几个字的前提下结束谈话。
　　其实多年来，王叔待她不错，他是她除徐家人以外，最熟悉的人，可是，她也只能一如既往地待他相敬如宾，甚至疏远。真的，她从心底里排斥徐家以外的任何人，曾经也包括骆远哲。
　　车还没到门口，大老远，她就能看到爸妈站在门口，向远处张望。要不是车没停稳，车门打不开，她真想那秒跑下去，紧紧拥着他们。想，真的想，只是谁都知道，她做不来。
　　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她忽而胃口大好。打发走一起做菜的吴婶，金雅舒还在厨房忙活着盛汤，她已经解决了一碗饭和面前的一盘开胃小菜。
　　骆远哲洗完手出来，就沉默着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一边又觉得她怎就那么可怜，明明在乎的并非眼前这碗饭，却总行不达意，像是在学校有多饿着她一样。
　　徐烨和金雅舒坐在桌旁，看她吃的开心，一脸满足，却不敢往她碗里夹菜。自她进徐家开始，她就没怎么离开过他们，偶尔几次不在家超过一星期以上，回来就会一句话也不说地闷头吃饭，刚开始他们都以为她是真的饿了，一个劲儿让她多吃点，直到她每次把自己吃到撑。他们不敢再让她那么吃饭，后来才发现，只要不给她夹菜，她专心吃的，也就是面前的小菜和自己碗里的饭。其实她的心思，他们都懂，她不懂表达，他们就用猜的，那么多年过去，他们也只能认为是，她要强地让人心疼。
　　骆远哲和徐烨坐在客厅拉家常，她随手拿起餐盘，被金雅舒拒绝，硬是被推着上楼休息。她的手刚搭上门把，转身回过头，一束光透过对门，洒在了脚边，那扇门，自珊儿过世之后，就一直是锁着的，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那扇门，清淡的色调，阳光折射的角度，包括房间里空气的味道，她居然有一年没有来过这里，哪怕它和她之间就一个过道的距离。
　　她走到阳台，抱起脚下一盆兰花，一边享受着在自己屋里享受不到的阳光，一边捧着它把玩，没想到长得依旧很好，而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那盆，在开始的时候就被自己养死了。
　　她记得那年的两株兰花，还是个苗儿，是爸爸在公司问一个职员要来的，说“女孩子平时养养花弄弄草也挺修身养性的，主要养气质。”
　　“养什么气质啊，我宝贝们的气质怎么了？与生俱来的好不啦，别随便拿些小玩意儿就敢向我的宝贝邀功。”她们的妈妈总是没好气地喜欢和爸爸斗嘴，转而又会很给面子地打圆场，对她两说：“不过你们可以试着养养，用心养大的东西最有意义，等你们长大了可以当嫁妆。”
　　用心养大的东西最有意义。但是，当时她却没在意地认为，不就是一棵草吗？于是，她就把它养死了。珊儿这株养的这么好，可是现在却抱在她的手里。
　　她回房之前，把那株开的正好的兰花放在珊儿书桌上，找了一个阳光充沛的地方放着，仿佛珊儿当年在时的模样。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失重一般地将自己扔在床上，她的屋子和珊儿的房间面对面，所以大部分时间是照不到太阳的，但是因为她喜欢，她或许喜欢吧，这是她要求的。
　　她也不喜欢开灯，门一关，窗帘一年四季也不经常拉开，即便大热天里，也显得格外阴凉又昏暗。已经过了中午，她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沉沉睡去。

　　她安逸了八年，在最不懂事的年纪。八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顶不住压力自杀了，庞大的债务落在了养尊处优的母亲身上，那时候的母亲年轻貌美，依旧处在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正当她为父亲不负责任的行为心生怨怼，为母亲的坚毅而自豪时，她引以为傲的生母，把她送到了别人的家里。那时候的她，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她知道，自己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
　　那是一个很气派的房子，跟她以前的家相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母亲跟她说：“弦月，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要礼貌，见到叔叔阿姨，要问好，听到了？”当时她猜不到她们去别人家里到底要做什么，只能乖乖点点头。直到她母亲把她交到素未蒙面的陌生夫妇手中，之后没有一点留恋的转身而去。
　　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生母就成了她心中的“那个女人”。雨下的很大，那是她八年生活的落幕，在戏剧的结尾处，她想象自己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追着那个女人离开的出租车后，口里喊着“妈妈，妈妈......”。听到身后传来陌生叔叔阿姨追来的脚步，她拼命的奔跑，努力扮演着一个无助可怜的小孩。
　　但有一种情绪，她很确定，那就是愤怒，喉咙里蔓延的酸楚感，让她想吐，甚至想笑，她只有八岁，在追喊的时候，她只想发狂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