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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念初见,心事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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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可以再相见,我希望问问爹娘,怎样,才可以不再害怕?
我怕。
每次见到老爷,我总是不能抑制自己的恐惧。他的年纪真的太大,甚或长于我的父亲。这以至于他几乎成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生物。脆弱,固执,几乎永不激动却总是容易疲累。他的皮肤肌理抚上去一如败絮,低头亲吻我时口腔中也总是有轻微的腐坏气息。我怕他的手指抚过我肌肤的感觉,如被死尸触摸拥抱;怕他那些我永远不能擦净的浑浊眼睛茶黄牙齿;更怕白日小憩醒来,映入迷蒙眼中一张如老树枯萎的脸。那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骇人情欲。这陈旧的巨屋似一间坟墓,埋葬了许多等待腐坏的僵尸,也活埋了我。
无数次午夜噩梦醒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是爹娘最后的话。
于是三年来,我管住了自己的嘴,从来没有半句抱怨和顶撞,告诉自己,要心怀感激。对老爷如侍奉自己的父亲般,柔和,顺驯,尊崇,从无不敬;对大夫人敬如主母,平时无事尽量回避,初一十五必要请安;如任何一个我知道的贤惠妻子那样,走在路上对任何男子目不斜视,谨慎贞洁,即使在家中也很少踏出自己的房门。一切都尽力作好。我甚至拒绝了老爷为我安排的丫头,我告诉他,紫儿是您救回来的一个薄命女子,您让我留在您身边不用再受饥谨之苦已是大恩,所以请让我留在您身边侍侯您就好;再者紫儿也是习惯了自己动手,经不起别人侍侯。直到大夫人即使那么不高兴还是容忍了我的存在。直到老爷更加宠爱我,并最后广摆宴席,宣布正式纳妾。我终于脱离货物的身份,奠定了自己在陈府的地位,不再害怕有被再次转手的一天,也终于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可能,可以积蓄力量,等待终可离开的一天。我不知道再见时,良京是否还会像以前低声说,要我穿一身紫衣去做他的妻。但是,我要离开。
谁也没有发现我微笑不语的柔顺表情和安天知命的行动后,离开的决心多么坚定。
没有人知道我想要离开,我受到的阻拦才可以被降到最低;手中有足够的金钱,我才有真正离开的可能。
我知道,这才是爹留下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在耐心的等一切安定后,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我慢慢的开始了行动。人生尚长,为了这长久的幸福,我必要作到不遑不急方可在这坟墓般的地方,在所有人的监视中,步步为营逃出生天。
老爷总是很早的回到大夫人的房中去,几乎不会在我屋中过夜。这也是我劝他的。
月亮隐去的晚上,在老爷离开后,我都会悄然在香炉中燃起一把浓浓的安息香,等待大少爷偷偷溜出自己的房间和我约会。利用自己唯一的本钱,利用自己的身体向他套取一点点金钱,或者一些永远也不敢穿戴出去给别人看见的衣服首饰。
如今皇室衰落,乱寇四起,大多数的人早已不再将科举视为一条升官发财的坦途。只有陈家这样的守旧大户,尚一味的逼迫着自己的子弟前去应那已没有几个人的考。
一年前,大少爷就是这样科试落第归来。
那一天,我从屋中被唤出来拜见少爷,转过门角就看见一个几乎从画本上走下来一样的人物,白净文弱,温玉翩翩。压下初见的惊奇,我低了眉敛了目,施礼却被他微颤着扶起。当我抬头,却从那修长的眉目里发现他看我时有轻细的怔怔神情。老爷没有发觉,只是一个劲儿的怒骂儿子的不争气,督促他赶快回房间继续用功准备下一次考试。
大少爷唯唯喏喏退出房去,却在一个月后雷雨的晚上带着一些美丽的首饰偷偷溜进我的房中。那些天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雷雨。真是讨厌的天气。没有点灯的厢房被闪电照亮,我拥被而坐,上身仅仅仓促地披着那件小袄。对视半眼,我抬手挥下身上唯一的衣衫,缩入锦被中。那是怎样一种诱惑和默许,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但想不到他选了这样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场雷雨成功的掩去了我们初次的尴尬和胆怯,也掩护了我生涩的演技,让他以为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老叟深闺寂寞的小妇人。
事毕他溜走之后,我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闪电不断不断地亮起来,然后雷沉沉落。突然记起小时侯,曾经一度十分喜欢雷雨的夜晚。那时在半夜被隆隆雷声惊醒后,可以爬到娘的身边抱着娘温暖的手臂再次安然入睡。但那时年幼记忆中温暖的细节,什么时候起变了今日梦魇。想着想着,我忽然轻声的笑了起来,直到气喘咻咻泪流满面,不能抑止。那是我在陈家第一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下床,我给香炉中再添一把安息香,然后返回床上终于在疲惫中睡去。
时间,就这样在腐烂陈香的空气中流过去了。
一天。一个月。一年。
那些首饰后来当然也被我一点点偷偷换成了银子 ------爹是对的,这个世上,什么东西也许都是没有用的,吃的穿的戴的。在你身边永远只有一样最可信赖。那就是钱。有了它也许不能什么也可以买到,没了它我却要被爹娘卖掉,成为一个花甲老人的侍妾;没了它我却要永远在这个寂静空旷的的房子里,度过我的余生。我的才过了十七年的,还余有漫长岁月的人生。我不要。于是我闭紧了我的嘴巴,偷偷攒钱,等待可以逃离的时机和力量成熟的那一天到来。
我想是我们的谨慎和胆小使我们隐藏得十分好,所以从来不曾有人疑心柔弱顺服的我会和那个斯文懦弱的大少爷有着这样的秘密。一日日看着手中的金钱慢慢累计,我心里却也有什么在每次和大少爷的接触中慢慢不能抑制的累计起来,情慌意乱。
大少爷。
这个稍显懦弱却温柔的男人。修长的手指细长的眉目。儒雅的笑容和甜蜜情话。
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在原本生疏的演技中加入了同样生疏的真情?是因为他和良京有些相似的手指吧?是因为他令人安心的温度吧?让原本日日梦见的旧时家乡,有时候会不经意的变了他的笑他的模样?他说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穿着那件紫衣,简直心跳都停了。他说等他爹爹百年之后,得了家中的财产我带和你走,好不好。我每次都笑着不说话,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骗人的情话-------但是人总是喜欢谎话的不是么?是不是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比真话还让人相信?否则为什么我明知道他不过是贪图父亲小妾美色的纨绔子弟,却还是忍不住在听见那些话时心酸心乱心如麻。
他,会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知道。
但他每次眼里的神色总是让我想起良京。难道,他竟是认了真的么?可是-------------我已经负了良京一次,我不能再负第二次。我也不想,负了他。
而且眼看我的钱,也就要够了。
不料就在我日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