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第 60 章 ...

  •   白知礼端杯的手抖得厉害,强自镇定的喝了一口水,苦笑道:“易姑娘,说到底,白某不过是小少爷的先生,这种事情,大人怎么会跟我这种外人说,我如何能得知?恕白某爱莫能助了。”
      易鸢手指在杯口无意识的轻划,轻飘飘的,“是吗,”视线一转在白知礼端杯的手腕处停留几秒又移开,“是我僭越了,抱歉。”
      白知礼一听,连忙慌张的搁下杯子连连摆手,急的头上冒汗,站起身拱手:“不不不,白某不是这个意思……易姑娘若想知道,不妨直接问大人。”白知礼抬眸瞧了易鸢一眼,眼神黯了黯,喉头一涩:“若是姑娘问……大人一定会乐意直言的。”
      易鸢沉默半晌,站起了身,向白知礼一抱拳,“先生别往心里去。易鸢不会说话,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哪里的话!”白知礼有些窘迫,“是白某逾越了才是。草地第一次相遇就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易鸢顺势环臂,侧着脑袋微低了头,似是思索了一番,手指在小臂上轻点,望向白知礼的目光很是澄澈,“我还有个问题,不知可否一问?”
      “请讲,请讲。”白知礼连忙直起身,似乎想要弥补些什么一般十分真挚的望向易鸢,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这个,”易鸢伸出手指虚虚的指了指白知礼垂在身侧的手,“是大人的吧。”
      白知礼彻底愣住,听到易鸢说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定了半晌,才缓缓的垂下头,抬起手,视线落在自己白皙的腕上那道鲜明的黑色,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这个。”指尖轻抚上那道丝滑,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弯,却显得有些许苍茫。
      易鸢见白知礼沉默,迟钝的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言,拧眉想了想,斟酌着词句:“我……见连大人似是有一条……很像的,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白知礼默默不语,抬起头眸光明灭几变,突然重重吸了口气,像是破釜沉舟一般突然粲然一笑,“时间还早,易姑娘可有兴趣听个故事?”
      易鸢怔了怔,抿起了唇。白知礼面上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视线渐渐虚无起来,声音变得缥缈起来,“从前有个裁缝,每日只知道闷头给人做衣裳,到了而立之年才讨了个媳妇儿,是个手艺极佳的绣娘,两人日子过得很是和美,不久就有了儿子。当地一大户的侧室很喜欢绣娘的手艺,便经常叫进府里去。那家大老爷也开了恩准许绣娘的儿子跟府里的公子们一起上学。绣娘的儿子本以为那大老爷是善人,心怀感激,谁知没多久就从一起上学的公子们鄙夷的言语中得知,绣娘早就爬上了大老爷的床。”
      易鸢瞳孔一缩,手指忍不住用力蜷起。白知礼轻轻一笑,当真像是在讲故事,“绣娘的儿子委屈又羞愤,下了学堂一路哭着跑回家。裁缝憨厚,但极疼这个中年而得的宝贝。知道原委后,裁缝不发一言,只是让儿子吃完饭然后早休息。那夜不知为何,儿子睡得很香。第二日一早,裁缝便不再让儿子去念书了,留在家里跟自己学制衣,绣娘也不再去府里,如此平和的过了数年。儿子长成了小少年,有一手好绣工,会裁布制衣,却不被人看起,笑他失了七尺男儿风骨,整日针线相依。少年也心怀不郁,他渴望学堂,渴望读书。于是他便每日去学堂偷听,结果被曾经同窗的公子们发现,被暴打羞辱。自那起,那些顽劣的公子们隔三差五的都会去裁缝店里,惹是生非,口出秽言,肆意打砸。”
      “然后呢?”易鸢蹙着眉,忍不住出了声,立马觉察自己的唐突,白知礼不在乎的整了整自己的书生帽,“然后恰逢大老爷的六十大寿,裁缝用上好的绸缎做了身衣裳送到府里,把绣娘也送到了府里,说是贺礼。”
      易鸢拳头握紧,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白知礼此时嘴角笑意极深,极尽嘲讽,“当夜,大老爷中毒身亡。家丁们发现去报官的空档,府里着了大火,除了大老爷,那几个公子,连同当初招绣娘进府的侧室,全被烧死了。”
      易鸢手微微一松。
      白知礼几乎是一声冷笑,原本有些迂腐怯懦甚至不敢直视易鸢的保守的白知礼,清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狰狞的扭曲,“镇守查明,这惨案为裁缝夫妇二人所为。火是绣娘放的,自己也一同身死了。那衣裳上有剧毒,长触之必七窍流血而亡。官兵到裁缝家里抓人时,只剩下服毒死了的凉尸和被毒晕了的少年了。”
      易鸢手心里有一层薄汗,微垂了眼帘。白知礼手指摩挲着绸带,面上那狰狞的冷意似是从未出现过,复又是一片温文儒雅的书生意气,“少年是我,镇守就是连大人。六年前连大人救了我一命,留我在府衙,让我读书,供我吃住。大人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此生无以为报。为了大人,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
      易鸢抿了抿唇,“我明白。”白知礼侧目瞧了一眼易鸢,有些怔忡,易鸢复又重重的重复一遍,“我明白。”
      白知礼微蹙了蹙眉,咂摸了一番易鸢这三个字的意味,而后缓了缓神,将绸带解了下来托在手里,微微一哂,“这条绸带是我为大人裁的,大人不升堂时也像易公子一般喜欢自在的披着发,匆匆做的,确不精良,此番是要返工,易姑娘莫要多想。”
      易鸢抬眼,抿了抿唇,良久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徒儿姐姐~~~”连晟半是仇怨半是委屈的声音由远及近,唤了这一声像是唱曲儿一般九曲十八弯,易鸢不由浑身一震,白知礼也从屋内莫名的气氛中抽身而出,一如往常般簇起了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起身迎了上去:“晟儿,又没礼貌!”
      连晟踏进屋子像是抽了骨般软绵绵的向迎上来的白知礼怀里一扑,一动不动。莫环跟着笑呵呵的踏了进来,“今儿个就到这儿吧,烦请白先生监督着他每日练上两个时辰,别教他懒了骨头!”
      “白某记下了。”白知礼很是有礼的一点头,将怀里听说每日还要练上两个时辰后索性装死的连晟向上托了托。莫环视线越过白知礼落在一脸淡漠的易鸢身上,眯了眯眼,笑嘻嘻的把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我看晟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白先生陪晟儿歇息一会儿再动身。易姑娘……莫某一时技痒,不知易姑娘可赏脸……”
      易鸢默了几秒,喉间动了动,一拱手:“莫师父哪里话。讨教了。”
      “易姑娘……”白知礼欲言又止,莫环呵呵一笑,“哎~先生不用担心,不过是切磋,点到为止。”
      易鸢经过白知礼身边,低头看到瘫死在白知礼怀里的连晟悄悄睁眼用力挤了挤,明亮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徒儿姐姐一定要争气啊”,易鸢一哂,装没看到极为流畅的转走视线,急的连晟不安分的拱了拱,白知礼没防备的身形一晃,诧异的低头:“哎?……”

      易鸢垂手站在院中,莫环笑眯眯的环臂,侧头打量易鸢,束发的黄色发带着实乍眼。莫环来回踱了几步,不减笑意:“易姑娘,请。”
      易鸢冷然抬手摸上腰间,藤鞭霎时凌然鞭地,腾起小阵烟尘。易鸢眼风一厉,“得罪了!”话语未落,鞭尾如行迹鬼魅的毒蛇直逼莫环面门而去,快到莫环脸上甚至笑意未却,易鸢身形向前一窜,眼见藤鞭劈头盖脸而下,莫环毫无应敌之势,易鸢心里一紧,来不及撤力,错眼间心里又是一凉——不见了!方才还站在原处眼见鞭尾将要扫上面门的莫环不见了!易鸢一鞭落空,手腕一转身子也急转藤鞭顺势横向一扫,才见到莫环环手立于身后三步开外,脸上笑意高深,浓眉大眼间透着几分欣赏。横扫的鞭尾擦着莫环的腰腹虚空而过,易鸢不再轻敌,两步上前身子压低鞭尾凌厉的向莫环下盘而去,眼神丝毫不敢错开,只见莫环终于放开一直环着的手臂,单手支地一个侧翻轻巧的化解了易鸢凌冽的攻击。易鸢眸色一暗,收鞭同时旋身顺势一个后旋踢,莫环抬臂一挡,身形不避反而逼向易鸢,易鸢眼风一扫也是一惊,浑身都警惕起来。易鸢对起藤鞭用力袭向莫环颈部,莫环轻巧一歪头,逼近易鸢身前,臂肘在易鸢腹间不轻不重的一击,易鸢吃惊弓腰一撤,莫环身形极快又在易鸢后腰一击,易鸢回身反扫一鞭时,莫环已在易鸢斜后方负手站定。
      易鸢持鞭警惕的瞪向笑呵呵的莫环,这才注意到自己已是一身凉汗,胸脯惊疑不定的起伏。易鸢狠狠皱了眉头,在奴斗场里面对群起而攻的兽群,自己都可在应接不暇的攻击中独善己身,不是自满,易鸢向来对自己的反应能力和敏感程度十分自信。稍有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可第一次有了挫败感,莫环身形太快,自己反应不及,甚至看不到他在哪儿。
      莫环扑打了两下袖子,浓眉高挑,笑得很是精神,“易姑娘果真如传言中,身手不俗,凌厉非常!”
      易鸢收势站直,抿了抿唇下巴微扬,眼神冷冽,“莫说这些虚言。技不如人,我认!”
      莫环豪迈的一摆手,“哎!易姑娘这话说得!姑娘招招凌厉,鞭鞭似有千钧之力,这般年纪能有这番功力着实让人佩服!”
      易鸢脸色微变,静静听莫环说下去。莫环一手按在头顶,一手掐腰来回踱了两趟,像是在考虑什么,然后微皱了眉头,“凌厉有余,但是灵巧不足。若能学得万剑宗的银剑雕花的剑法,定能有所增益。适才每一鞭都灌力十成十,内力深厚但控制有瑕,要再以伏雷心法辅之,定能脱胎换骨!”
      易鸢面色听到此已如常,抬手将藤鞭缠回腰间。莫环松了口气,脸上笑意颇为开怀,不似方才有几分假模假样。易鸢细细的系好,才开了口:“是易公子安排的?”
      莫环笑意一滞,随即搔了搔头,“这么……明显?”
      易鸢懒懒的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一脸尴尬的莫环,掀了掀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还好。”话锋一转,“若我没想错,莫师父是伏雷庄的人吧。”
      莫环毫无遮掩之意,豪气的向上一拱手:“莫环确师从伏雷庄。三公子来洛河镇任朝廷命官,老庄主特派我来此保护三公子安全!”
      “连大人是三公子……那易公子的母亲……?”易鸢忍不住喃喃道,心里不是没想过易净初的来头,有个当将军的爹,母亲竟是江湖第一世家的……
      “竹公子……唉,”莫环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竹公子……我们的大师姐,是老庄主唯一的女儿,侠肝义胆,英气逼人,不喜欢天天泡在男人堆里,憋在庄里,常出庄游历,一支竹笛走江湖,为了好行走常扮作男装,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救助过的人数都数不清,感慕之情口口相传,便尊一句‘竹公子’……只是后来……实在可惜,不提了,不提了!”
      易鸢心头有些沉,短短一日,知道的事情有些多,全都堆在心上,沉甸甸的。莫环三言两语,最后话头却又戛然而止,这里面,定然还有让人难以想象的曲折。易鸢不由有些恍惚,虽然自己从不承认,但是自己的确是总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自己内心里的确是觉得这世道,这世上活着的人,住在金琉璃瓦的房子里的人们,全部都亏欠自己。
      自己总是怨艾,自己紧闭双眼,却也忽略了,故意不去看到,周身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咽下去的苦楚,却也还在勉强撑过一日又一日这苦难的日子,他们作恶,他们咒骂,都有缘由可原谅。
      只是易净初,失去母亲,远离父亲,挑起母亲的意志,单薄的身躯在偌大的江湖迈着蹒跚的又坚定的步子,不怨,不怒,永远笑面春风,温柔和煦。
      易鸢心头一缩,有个念头漫天盖地扑来。
      好想见他。想……抱抱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 60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