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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寅时-情不忘长路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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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
这是一个并不安宁的源溪清晨。
此时方才五更,天还蒙蒙亮,要不是被人用堪比抄家力度的敲门声锤醒,风幕与风灯两人还应该在床上躺着才是。可怜的风灯,她是多想翻个身继续蒙头大睡啊,可听那小二说的什么话?她们的马车被人劫走了?这年头,劫财劫色都已不常见,居然还能遇上劫客栈马车的?她原是不信的,不信又不行,多么不可思议还是得起身。
带着满头雾水又急得团团转的风灯,和神色古怪的小二沟通了几句过后便执意要一起出门的风幕,看起来颇为淡定地指着路,带自家师妹一路到了源溪东边,直至出城。
“真的在那儿!那是神行者吧?”
又沿着官道走了不少路,随着马儿的咴咴声,两人居然还真的在这城外郊野处找到了自家车架。只见远处几株大树的阴影下停着她们熟悉的神行者并两匹高头骏马,还有一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边上打着转,至少在风灯眼里那举止相当猥琐。
等不及行动不便的师兄上前,风灯见状自个儿便冲了上去。
“站住!是你偷了我们的车!”
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不等看清眼前人,她已经把对方靠背后双手绞上了。
怪谁呢,都怪这偷儿动什么不好,居然会想起对神行者下手。不说这架车是灯幕师父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车上还放着两人的全身家当,甚至小红小绿也陪伴了她们多年,人马之间早跨越种族缔结友谊了,哪能就这样让二马流落至不知名的地方去。
“灯儿,还不松手吗。”
正想着,风幕慢悠悠地过来了。
风灯被说得一愣,再回过神,才注意到自己抓着的手臂怎么这般瘦小,而且还有些熟悉,好像在不久前才对一样的人刚做过一样的事情……
……
哈?
这?
这不是小五吗?
“暴力女!快放开我!”
小小的男孩终于忍不住了,在风灯手下挣扎起来,她愣愣地松开了劲。
风幕倒没有多少惊讶的样子,反而带着好奇打量着小五,一边很是笃定地给了风灯一个安抚的笑容。
风灯便更加困惑了,来回看看两人,又兀自上车厢去检查了一番,过了多大会儿才慢吞吞地下来。
“怎么样?”风幕问。
风灯摇头,小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丢东西。”
不仅没有丢东西,甚至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根本就没人进到车厢里去过似的。偷马车本就罕见了,又不确认车内财物,又在清晨赶着往城外大路里跑,车辙明明白白留在地上直接充当了指路标记,要说这是在偷?抢也不比它光明正大。
听到风灯这么说,男孩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忍住想要敲这个臭小子脑袋的冲动,她放低声音,斥责对方擅自把神行者带到城外的举动,却见小五干脆是别过了头去,明摆明“不想理你”。
“你!”
说话间风灯又想动手,不料被身边的的风幕暗算,拉住了衣服一时难以行动,险些脚下没站稳摔倒在地。
“师兄你干嘛!”
被这么一拉,回身几步变幻重心,用上了轻功才好歹没摔的风灯胸中一团郁气。而风幕则好笑地望着风灯,眼里仿佛还有点遗憾——遗憾她没真的摔个狗吃屎——搞得风灯手痒痒恨不得干脆把他四轮车给推倒,让他也享受一把和黄土地亲密接触的感觉,但想想难度挺大最终还是放弃了。
“小五可是帮了我们,灯儿这般对他实在不应该。”
看够戏,风幕终于开口了。
小五闻言又一声哼,只这次的哼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委屈。
好吧好吧,是她行事有些莽撞了。但这“帮”又是如何说起呢?确实他的举动比起偷盗,倒更像是故意利用神行者把她们引出了源溪城似的,但只是为了找她也不必这般大动干戈吧,莫非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灯儿,先解开缰绳喂喂小红小绿吧,她们一天没吃了,过会儿路上怕是载不动神行者。”风幕又一转话头,指示风灯工作。
店家本该喂马了呀。怀着些许疑问,风灯将两匹马牵到不远处,拿了把车中草料出来,转眼见到自家风幕哥哥和小五已经聊得渐入佳境了。
“……没想到婆婆说的厉害男人也是个傻的,竟会被这远近闻名的黑店骗了……幸好他们还没把带药的料给马吃下,不然你们别说明天,再过三天也都走不了……还不谢谢我……”
风灯远远听得不甚真切,却也通过对话知道了个大概。原来她们入住的客栈,竟会通过在客人离店最后一天喂药让马儿腹泻的方式来留客,小五这遭是为此才刻意利用神行者引两人过来的,可……还有行李在客栈里要回去拿啊。
风幕看到她回来,不等这疑问说出口,便把放在四轮车上的包裹交给了风灯。原来风幕也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先前出门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为数不多的行李,不过风灯当时心绪不宁没能察觉。
如此想来,其实店家确实露出过破绽,甚至其他客人也有马匹生病耽误出行的事故被她听见,只是她未曾往这方向想过罢了。没料到在源溪境内也有这样的黑店存在,果然天高皇帝远说得一点没错,越是边境地带遇上的怪事也越多。
明白个中原委后,风灯再看小五的眼神就有些躲闪了,除了谢谢以外不知还该说些什么。虽是无心之过,但她方才的行为多少称得上狗咬吕洞宾,仅有的两次对话都显得不那么愉快,这让她在面对这个小男孩的时候都有些抱怯了。
“那我走了。”
大概看她再没有想说的,小五倒是痛快,转身便准备回城。
“诶——”风灯叫住男孩,又觉得再讲客栈的事情面上发臊,转口道:“我们找到了一家酒庄老板愿意收留你去做工,你既然来找我了,不如一起去那酒庄看看吧。”这是前几日答应小五的事情,虽只是她单方面的承诺。
小五闻言眨眨眼睛,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旋即愣愣地从口中挤出一句不用了。
“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们的,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可怜,也用不着你可怜……我和婆婆会想办法的……”
他轻声呢喃着,站在身边的风灯都几乎听不见的话语。
“不过那天的桂花糕很好吃,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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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东,大约十日左右功夫,风灯二人就到了平邡城。
平邡地处梁丘东侧边境,比起源溪而言面积要略小些,但却是该郡郡府。加上此处是当今帝后故乡,气候舒适又人民富饶,总得来说虽没有源溪热闹,却住了不少达官贵人高门大户的后代,各方面配套设施反而更全些,算是梁丘靠近高阳边境最后一个大城池了。
如今梁丘与高阳间已经近二十年无战事,边境处偶有摩擦也都很快妥善解决,总体而言两国关系还是相当融洽的。所以即便地处边境,平邡百姓生活倒也安居和乐,大街上一派欣欣向荣祥和景象。
大约每年立冬时节,平邡会举办一个传统花灯节,这在整个梁丘、甚至高阳都相当有名。几乎每家每户在此时都会或买或自制些花灯挂在门口,街上也全被换上了各色各样的精巧灯具,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也不知道和名字里带“灯”字有无关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风灯就尤其喜欢些能够发光的物件,看到就几乎走不动路。故相当顺理成章的,一到平邡,风灯就被这里大街小巷的花灯吸引了。
照风灯本心,她自然是想赶紧四处逛逛看花灯的,在到平邡前她就开始期待这次的花灯节了,不好好逛逛也着实浪费了从仓廉乡一路走来的辛苦。不过由于之前在源溪出了些小岔子的缘故,原本预定要采买东西的最后一天早早便出了城,又是没能买到物资。别的倒也罢了,唯独给风幕预备的药材不能缺。生怕在平邡又会碰上什么意外,这次风灯果断决定放弃一切其他杂事,首先顶顶要紧的就是去药铺买药。
跟随人流进城,平邡身为郡府盘查起来比源溪更严格,她们光耗费在入城上的时间就不少。且相当不凑巧的是,大约是由于花灯节期间游客多的关系,距离城门驿站最近的两家客栈都已经客满,没有再能给风灯二人投宿的房间了,只得先把神行者停在驿站内,随后再从长计议。
此时约是申时一刻左右的样子,驿站道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风灯正与风幕商量晚上到哪里去找客栈,商量的焦点首要就是想个办法避开在源溪时碰上的那种“黑店”;其次是风幕执意要与风灯同行,号称为了避免风灯又被路上的新奇玩意儿吸引去了,届时害得她们最后露宿街头。这下,哪怕是为了反驳自己不可能那样,为争一口气风灯都不会愿意接受风幕的意见,两人争执半晌都没得出个结论来。
“……你听说了吗,最近在南郊开了个专开放给穷人家的义庄学堂,就教些识字测算之类的东西。要是能学出来,指不定还能进和商会或者玉神楼当个掌柜的呢,那以后可是全家吃香喝辣了。”
“嘿你想得可真美!要是掌柜这么好当,可不是天下人人都当掌柜去了,还是老老实实赶紧卖好你的糖饼吧!”
就在风灯风幕两人“打情骂俏”的间歇,一旁两个小铺子摊主的闲聊恰好传进她们耳朵。
“怎么不行?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有独家消息,那义庄学堂就是慕容家的玉神楼给出钱办的。你当玉神楼没事办那个东西干嘛?可不是为了培养掌柜吗?我估计要是学得好啊,都不用等你主动、玉神楼自己就会找上门来咯!”
“真的假的?玉神楼出钱?可他们的当家不是才消失没多久吗,哪有心思来办这个?”
“切,当家消失了,当家没有儿女啊,听说那个少当家也是个能干的,这个主意好像就是他想的。说真的,我们要出摊没空,改天把自家孩子送去学堂,反正也不花钱,学不成也没损失,你觉着呢?”
“可以啊,有你一套嘛!这话都是哪里听来的?”
“这是,我有个小姑二舅的邻居家女儿就在玉神楼当账房,不久还要升,消息灵通着呢……”
后面的话皆是两人咬耳朵说的,基本听不清了。
“和商会?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因对那个义庄学堂有些兴趣,风灯凝神关注了一会儿两人的谈话,没想倒是又被和商会吊起了念头,苦思起来。
趁着风灯这稀里糊涂的当口,风幕也不点醒,先行带着她出驿站往药铺方向去,直接糊弄过了刚才关于风灯不让他一起出门的纠结。
……
天色渐晚,还未有到大家夜晚出游的时间,街边灯火却已经开始渐渐点亮起来。平邡城内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谓之瑶水,白日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在晚上、尤其是这花灯节时节的晚上,着实能称得上是一年一度盛装期了。倒映在瑶水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随水波摇曳,既妆点着城镇的美貌、又牵起了无数有情佳侣抑或文人骚客的心弦,也难怪花灯节能得到古今中外如此多的赞誉了。
瑶水街边,混杂在来来往往人群中,两位青年男女一前一后行走着。前方的女子身着简单黑衣、头顶斗笠,严严实实将脸部全部遮挡了起来,只留一双颇为灵动的双眼在外,四处张望时流露出不少好奇来。全身上下唯独在腰间佩戴了块通体透亮的羊脂玉,玉上似乎刻着什么图案,晃动中一时看不清;四轮车上的男子则一身乳白色大袖衫,周身洋溢着平和安定的气息叫人可亲,而与他交错经过的人却都被他脸上从眼睛蔓延到下巴的凶狠刀疤吸引去了眼神,丝毫未注意到别的事情,着实叫人感慨皮相无可代替的重要性。
这二人显然正是风灯与风幕。风灯说是要去药材铺,却也显然不是路途中一门心思往那终点跑、旁别有任何东西都进不了眼的类型。而且风幕就在身边不怕把人丢了,更加不着急找路,当然左看看右看看,硬生生又变成了一场带着些许目的的闲逛。风幕只有比之更悠闲,乐得在后方看着自家小师妹欢欣鼓舞,间或也望一眼瑶水金波或是来往路人,别有一番水乡风情。
“瞧一瞧看一看,刚到的一批新花灯!这名女侠不考虑来一盏我们平邡的花灯吗,错过这个节可就得再等一年咧!”
“——哎哟,小娘子干嘛,走路不看路啊!”
“——对不起对不起,没撞疼吧?”
等下一刻风幕把视线转回来之时,看到的已经是如此这般场景了,心中真是既无奈又好笑,想想自己执意跟出来果真明智。而因着直勾勾看着人家卖花灯,完全没注意前路而撞到人的风灯,很快便灰溜溜回来了;又兼自己觉得丢脸,甚至都不敢与风幕对视,委委屈屈的样子愈加像是个小媳妇。
风幕知她害臊,也不点破,直接变了四轮车方向,改往那小店去。风灯开始跟着走来着,两步后才注意到方向有变,脸蹭地就红了:“不要啦,我们快走吧。”
她伸手拉住四轮车,固执地不让风幕继续往前。风幕顺着她闪烁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落在了那摆在摊上的玉兰灯上,眼见这心思是已经暴露无遗了。
“为何不要?难得有你喜欢的。”
“买了我们也没地方安置,到时候丢在客栈里多可惜啊,还是算了。”风灯见自己被看破,干脆就不掩饰了,拽着风幕撒娇:“走吧,我们还要去买药、找晚间落宿的客栈呢,好不容易到平邡来一次,赶紧安顿好东西休息休息,明天再出来逛吧。”
“好不容易来平邡一次,见到喜欢的东西自然别错过了,不然之后几月我怕是会被灯儿不停念叨。”风幕轻笑,转而问那位已经观察二人许久的店老板:“老板,这玉兰灯多少钱,拿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