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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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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战事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海因里希也不可能整日和我黏在一起。我是完全理解的,也从不抱怨。每次他出去之前都会叮嘱我,在地下室里等他。至少在出现有人受伤的情况之前,我可以一直龟缩在这里。守着那一条高高的,细瘦又狭长的通风口。除了没有温度的冬阳之外,我偶尔能看见士兵经过的小腿,还有不经意间被风吹下的碎石。
在等待他回来的过程中是很无聊的,人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会变得慵懒,我只能选择睡觉来打发时间。如果海因里希回来了,我们会一起睡觉,当然在睡觉前我们总会例行公事。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守着内心一点点的希翼和他精打细算地过好每一分钟。当然这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一天两天三天,得不到支援队伍的消息,每拖一天,我们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就会更深一重。尽管我们都没有言明,但我们都在沉默中一起默认了这最后的缠绵。
我看向那面黑漆漆的墙,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想在黑暗里刻字,我想留下些什么。是否很久以后,会有人发现我藏在这里的秘密。我把手摸上墙壁,一条一条刻痕就已然在我的掌心下了。我有些吃惊,点燃了打火机凑上去一看,上面已经刻着许多文字了。
我的俄语不是很好,但我也依然可以从几个零星的单词中把它们的本意凑出来。我看见了最动情的告白和最悲痛的离别。我先发现了这些秘密,我捂上了嘴,看见了一个像儿童简笔画一样的图案,是一家三口。我知道乌克兰的教育普及度不高,更别说在这个人口仅有几万的小镇了,我无法确定这是否出自一个孩童之手,但我希望不是。
他们也曾被困在此,犹如困兽犹斗,不知道他们是否等到了奇迹。而现在,是我在这里,轮到我刻下我的秘密了。
我拿起小刀,任刀锋划过石壁,留下断断续续地窸窣声。致海因里希,我刻道,我永远爱你。
我扔下了小刀,举起打火机,凑近了一看,歪七八扭的德语字母夹杂这一片片的俄语之间,有些突兀也有些讽刺。但是我满意地合上了打火机,这些秘密的暗语就又藏进了黑暗里。
我有些渴了,嘴唇干裂,收好小刀之后想给自己倒杯水。可当我举起水壶往嘴里灌的时候,我发现地下室已经没有水了。我抬头望了一眼就在我眼前的那一束光,一些沉沉浮浮的灰尘在我眼前嚣张的起舞。
一片雪花跌落了进来,我伸出手要去接住,薄薄的雪却在触碰到我指尖的刹那消融了。我站在原地放空了几秒钟,什么也不干,这是眼巴巴地盯着那一束光。我开始害怕了,我太渴望以前可以放声大笑和尽情奔跑的日子。
此时此刻,海因里希不在我身边,我扔下了水壶,裹着毯子躺回了床上。
再经过一轮炮火声之后,冬夜降临了,我感受到了寒冷。今天他回来的也特别晚。
我又把手伸进大衣里,确认了一下那一颗□□胶囊的存在。如果他回不来了……如果他一直不回来……
脚步声出现在了地下室里,本来迷迷糊糊地我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醒,一个激灵,端坐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尽头处,我只能看见一个身影在渐渐靠近,他的脸仍藏在阶梯之上。
我吞了口唾沫,又将手摸进了大衣地口袋里。
“久等了。”他突然开口道。
是海因里希的声音,我松了口气,又乖乖将那颗胶囊收好。他缓缓走来,点燃了蜡烛,坐到了床边,接着他便怜惜地询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他把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我的身体有了些变化,作为一个护士我当然很清楚我身体的变化。或许我们要有孩子了,但是我不敢确定。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
“没有水了。”我还是决定先讲讲眼下最要命的问题。
他立即递给了我他的水壶,我当然毫不客气地把水壶一饮而尽。
“饿吗?”他又问道。
我擦了擦嘴角的水迹,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地下室里贮藏的罐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了,他也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睡觉之外,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让我说俄语给他听。我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可是这没用,我那一口蹩脚的俄语一听就不是乌克兰人,这真的是个愚蠢至极的主意。
但我还是会认真地聆听他教我的每一句俄语,每一个发音。我没必要再去给他舔堵,反正结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是看着他的脸庞,一点点变得憔悴和沧桑,用手摸上去都能感受到那刀削一般的凌厉。
他的睡眠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当我晚上被梦魇惊醒的时候,抬头一看会看见他半睁着眼,凝视着我熟睡的脸庞。
“后悔了吗?”他问道,将一缕落到我眼前的头发梳理了回去。他的指尖从我的耳后,一直摩挲过我的发梢。
我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比那些连道别都来不及的爱侣,幸运太多。”我看见他的双眼朦胧了,隐晦的悲伤都镌刻在他每一根眼睫之下。在黑暗里我听见他咽了一下唾沫,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一条缝。
“我爱你。”我说。
“Ich auch.”他说。他呵出的话语就这样轻轻地消融在月色里,化作弥漫在人间的雾色。
终于到了那一刻,连亲吻都觉得是浪费时间,连呼吸都变得乏味。时间变得拥挤又仓促,除了凝视恋人的双眼之外,一切事物都仿佛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