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41、回来了

　　午夜，婠婠从噩梦里醒来。她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把镰刀，却仍然虚握着无法捏实。

　　刀锋锯齿划开皮肉的感觉还在手上残留不散。

　　她在婚宴上下了药。药在水缸里，来吃喜酒的都中了招，刚开始一群人精神亢奋情绪高涨，到酒席过半后，却渐渐眼虚脚软，无力倒地。

　　有人察觉到了不对，但是晚了。婠婠包扎好衣袖裤腿，背好行李逃了。为了避免少数的没有来吃喜酒的人追她，她还拿了镰刀当武器。

　　之前那群女人聊天时说过，这山里车进不来马出不去，要出去只有从南边坡上能往外走，可是山脚齐老叔家的大狗能闻着味道找人。

　　婠婠顿了顿，又找了根扁担，把镰刀缠上去。

　　隔着挺远就有狗叫起来。婠婠捏着扁担找过去，只见一条黑色狼犬被铁链套着栓在柱子上，听见脚步声，就瞪着眼睛杀气腾腾地向她吼来。

　　“汪汪汪汪汪！”黑狗咆哮着冲过来，腥臭的味道飘在空中。

　　随着狗吠和铁链哗哗声，远处传来了村民的呼引喊叫，有村民开始找过来。

　　婠婠咬牙，抬起扁担往狗身上敲，划，钩。狗凶狠灵敏，气势磅礴，几次都仿佛要挣脱锁链来咬死她。

　　最后狗还是被镰刀割破了肚子，眼看着没力了。然而几个村民也追了来，婠婠挥动那根绑着镰刀的扁担，割断了两个人的腿，还在一个人肩上划开一大片，这才跑脱。

　　她跑进山里。一路上又是用药又是设机关陷阱，还几次搏命，追她的人有的死了，有的伤了，都倒在背后的树林里。她一路摸索躲藏，最后终于摆脱了人，却也彻底迷失了方向。但幸好，道路越走越宽。

　　两天后，路上行过一队马车。婠婠倒在路边，马车主人把她救了上去。

　　还活着。婠婠缓缓吐息，心头微散了些郁气，已经很久没有对生死这么明显的感知了。

　　马车颠颠地前进着，小丫鬟在外面跟驾车的娘子唠唠叨叨，婠婠似乎听到了她说越京。

　　“不愧是京都啊！好气派，好热闹！”

　　“是啊。”赶车娘子应了一声。婠婠掀开一角轿帘，只见一方城墙高耸，天越城三个大字高悬门上。

　　越京在望。

　　人群说话的声音已经可闻了，还有鸡鸣声，马嘶声。

　　此刻还未过午，城门口的人不多，马车排到了车马道，婠婠趁车马排列时走了。走之前她对小丫鬟说，若日后有事，可来明月楼寻人。说完便排到了人行队伍后，少顷，已消失无踪。

　　国都繁华热闹依旧，她的小院子在闹市背后。因为没有说过要回来，自然也没有人在等她。

　　绕道去药坊买了剂养心安神的药，她便直接归家了。家中无人，丫鬟嬷嬷应当是串门去了，清词就猜不到了。婠婠左右看看，没人，便飞快摸进墙下花圃，在一个黑色的普通花盆底下揭开一个洞，掏出钥匙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开了门。

　　院子里披满了雨后晴朗的阳光，桐树撑一树清荫立在院角，树下她的大秋千换上了一层新的青绡帐，看起来就适合躺一躺，睡一睡。

　　忍住，床上更好睡！

　　婠婠快步进屋，房内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烟尘气。桌上用鲜花水果摆盘，婠婠丢了包袱，腹中空洞，便把桌上摆着的梨子核桃花生吃了，囫囵过后凉茶一饮，衣衫一扒，倒头便睡。

　　她宽大舒适的床啊，阔别多时的软滑丝被啊，还有散发着凉凉幽香的竹枕啊！心里还没喊完，她已经陷入香甜的睡眠。

　　清词回来的时候天刚暮色。进门前有人给她递了张帖子，还没来得及问话，那人身影飞闪，兔起鹘落，消失在巷陌。她嗤了一声，翻看着帖子进门了。

　　熟悉的纸张纹路，金色花样，打开帖子一看，果然是公主府的印鉴。可是月婠婠又不在京中，特意送来这帖子是何意……嗯？清词心中一动，推开了婠婠的房门。

　　床上果然摊着个人，抱着被子睡得很酣，小衣不知怎么地，都卷到了腹上。清词拉开帐子打量了她半晌，幽幽叹口气，给她拉好衣服，盖好被子，退出去了。

　　她出去后，婠婠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隔着帐子盯了门片刻，才歪头继续睡。

　　门外传来清词招呼人做点儿汤饭的声音。

　　帖子在清词手里没放下，倒不是要瞒，而是之前婠婠忽然消失的事她还没捋清前因后果，要同婠婠聊一场以后，她才能确认，婠婠该以何态度应对这帖子。

　　她不希望这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这帝都，不管愿不愿意，权势的阴影都压在每个人身上。帝姬大婚在即，君威日盛，据说陛下已经有意传位，而宗室中虽然已经杀鸡儆猴，几度镇压，但私底下，谁知道还有没有人贼心不死。

　　清词想起前些时日流传的借尸还魂的传闻和帝姬模棱两可的态度，心下沉重。

　　婠婠这一趟出门，受了苦回来，才终于对人有了亲近之意。晚饭后，她靠在清词肩头，两人一起赏月。

　　清词用晒干的桃花花蕾煮茶，茶水在月下泛着白雾。

　　“之前有人传你以美色引诱帝姬，流传倒是不管，但到底叫不少人先入为主，觉得你们有私。”

　　婠婠正抿了一口茶，闻言有些惊讶，“先前我也听过这话，但是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她说着很稀奇地对着茶水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脸，也没看出朵花来。

　　“之前……暗算帝姬的人追到附近，追丢了她，不久后你和她忽然来往起来，还在公主府中过夜，颇为亲密，所以私下里有了很多揣测……”

　　“……这传言也太轻率了吧？有人信？”

　　清词点了点头。

　　婠婠顿时失语，张张口又闭上，最后干脆转了话茬，闲聊起游玩时的趣事。

　　“明山真的是好，好山好水涤荡人心。住了一段时间，人都感觉要成仙了。”

　　“山上景色好吗？”

　　“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

　　“……”

　　“好看，清爽？”

　　几句话后，清词对她的一路游玩失去了兴趣。

　　婠婠以前没发现自己是这种言语匮乏的人！夸山夸水夸人她都说好，只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言语来形容……

　　不过，这一路上的山水风光，她好像看过就过了，并没有长记在心上。回头回想起来，也只有浮光掠影一样的模糊片段。

　　婠婠有点迷茫，难道她心底，还是把自己当一个过客，没有认真地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