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忘川》一只猹猹

8、残酷真相

　　宋芷兮环视着将自己包围的这些人，从模糊的记忆中辨认出，她们都是之前在陶致斯的生辰宴上见过的，跟在陶致斯身后的那些漂亮女孩子。

　　她忽然反应过来，殷莹和宋清瑶如此仇视自己，肯定不单是因为自己知道了她们的秘密。在她们的认知里，宋芷兮和他们的关系近乎于你死我活，嫌隙与仇怨不可能化解。

　　宋芷兮想到了这一环，本就不安的心倏然沉了下去，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无论我怎么选，都是死局，对吗？”

　　殷莹冷酷地笑了笑，“你死就死了，不要拖累我们。”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从心海最深处席卷而来，宋芷兮死死地盯着她们，在那一瞬间，察觉自己在怨、在恨，像是有黑色的毒液腐蚀了她的心，她凄怆地放声笑了起来，想要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须臾间尽数死去。

　　“如果我非要拖累呢？”

　　宋芷兮笑着说。

　　她慢慢站起来，挺直了背脊，纤细的身影像是不甘被风雪摧折的兰草，柔弱却坚韧。地上粘稠的液体将她的校服染得发黑，像极了干涸凝固的血渍。

　　殷莹和宋清瑶带着人站成了一个圈，将她围在中间。

　　宋芷兮见到她们纷纷掏出一些样式古朴、像是武器一样的东西悬空置于身前，手上结古怪的法印，口中低声念着些什么。

　　随着她们的动作，四周响起了指甲刮玻璃一样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侵入宋芷兮的耳膜中。她头痛欲裂，胃里恶心得直想吐，不由得抱着头蹲了下去，一阵阵干呕起来。

　　地上粘稠的液体似乎也受到了某种不知名力量的扰动，如同水蛭一般疯狂地扭曲晃荡起来，渐渐凝聚出各种形状，朝着众人的躯体蔓延而上。

　　宋清瑶吃了一惊，高声道：“怎么回事？”

　　“这……这些东西好像活了一样！”殷莹的双腿都被粘稠发黑的液体黏住了，这些跟原油一样的液体还在不断地聚拢成团，仿佛要从中孕育出黑色的怪物。

　　宋芷兮双手撑在地上，看着这些液体从她身前溜走，慢慢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她压下身体上的不适，厉声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地方似乎就是墟海，但是跟宋芷兮想象中的墟海不一样。而且，她没有在此看到陶致斯所说的苍山和桃花林，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殷莹她们还没有带她走到真正的墟海中，她们的古怪仪式还没有完成。

　　宋芷兮忍耐住一切痛苦，像颗出膛的炮弹那样，一头朝宋清瑶撞了过去。

　　宋清瑶躲避不及，被她撞飞了两三米远，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作势要上来扇她的耳光。

　　殷莹匆匆地道：“别跟疯狗一般见识，打开通道我们就走。”

　　“别和她废话了，我们快点办完就离开吧。”另一个宋芷兮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子表情都扭曲了，无比害怕地道。

　　宋清瑶只好忍下这口气，继续施法，跟另外几人站得围成一个圈。

　　在刚才的一击之后，宋芷兮彻底没了行动能力，似乎有东西在抽取她的意志和力量，她神情逐渐恍惚起来，全身脱力，软软地倒在了一旁。

　　视野最后的余光里，宋芷兮看见黑色的恐怖生物借助粘稠的液体，在昏暗的空间里缓缓凝聚成形。

　　……

　　宋芷兮四岁那年，跟母亲一起去过她曾支教的的山村小学。

　　那个地方很小，在山旮旯里，十二年前，她们去的时候还没有通电，夏季，天色一暗下来，满山谷都是发光的萤火虫，连缀成闪亮的星海。山村隶属于涉县，到县城没有公路，一来一回要花费四五个小时。

　　宋芷兮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当年所去的涉县，与陶氏主家所在的涉县是同一个。

　　母亲这次回来，同时怀着采风的心思，每日在少谷上面视野开阔的地方支起画板，将自然的色彩涂抹进窄窄的画布中。宋芷兮只能独自去找玩伴，跟村中的孩子们一起搬石头捉蛐蛐，在浅浅的溪流里捞鱼虾和小螃蟹。

　　她们在村里呆了两天，听说外面又来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儿，宋芷兮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去凑热闹，然后撞上了那个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样的小小少年。

　　少年皮肤白得跟鲜牛乳似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眸光一动，眼珠子看起来乌溜溜的，比一直浸在透明泉水之下的玄武岩还要漆黑，比宋芷兮见过的所有宝石加起来都要好看。

　　她很大方，把自个儿的零食分了一半给他，成功套出了他的年龄。原来这漂亮小孩与她同龄，生日要早上五个多月，比她大，算是哥哥。但是宋芷兮一问他的名字，他只会摇头。

　　小孩的快乐非常简单，扮个家家酒都能玩上十天半个月，每天还不带重样的。这位小哥哥不爱说话，让他扮新娘也没意见，宋芷兮每次扮新郎去娶他，总要感叹娶了个哑巴。

　　山涧里到处都是鹅卵石，无数的野蔷薇沿着水道生长蔓延出去。妈妈带她离开的那天，小哥哥捧着山涧里摘来的一大束不知名野花，说以后会找到她，要娶她。

　　那时候宋芷兮还小，这段记忆早就模糊了。

　　濒临死境之下，她忽然回想起来，那小哥哥也是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比山谷里最和煦的熏风还要醉人。

　　她忽然很想陶致斯。

　　自己还没开始给他补课呢。

　　……

　　殷莹看着那团漆黑的怪物，声音颤了又颤：“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宋清瑶吐出喉咙里的血，脸色难看地摇头。

　　在她们身前不远，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血肉模糊的残肢和辨不出形状的脏器。同来的其他人都已经被撕碎了，只剩下殷莹、宋清瑶苦苦支撑，如果她们手里的符咒和兵器抵挡不住那团黑色怪物，最终也要死在这里。

　　“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人”殷莹往旁边啐了一口血痰，道：“陶致斯就是打算用我们的魂魄和骨血来饲养这么个玩意儿，哈哈哈……”

　　宋清瑶再度吐了一口血，被黑色的触手拍飞了出去。她半跪在地面上，说：“杀不了她，我们逃吧。”

　　殷莹点了点头，掩护着宋清瑶从无数触手的包围下撤离。

　　两人且战且退，奔向一旁凭空出现的光门。

　　由黑色液体构筑成的不规则怪物咆哮着，蠕动着朝着她们袭来。

　　宋清瑶再度吃了一击，被拍飞得离光门更远了。殷莹本想拉她一把，眼看着赶不及了，索性狠心独自逃命，抛下她直奔光门。

　　“别丢下我，殷莹！”宋清瑶脸上顿时滑下两行清泪，她的小腿在刚才那一击下已经骨折了。

　　黑色的触手挟裹着劲风，直扑宋清瑶，心知此番避无可避，宋清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被撕成碎片。

　　千钧一发之际，这片诡异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嘹亮至极的口哨声，所有一切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虚空中，另一道光门展开，俊美无俦的少年持着透光的长绸从空中扑下来，瞬间就将那黑色的怪物束缚住。他神情阴郁而焦急，皱眉望着殷莹和宋清瑶，冷冷地道：“宋芷兮呢？”

　　宋清瑶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惊恐里回过神，机械地抬起手指着那个黑色的不规则怪物，道：“她……她，变成了那个东西。”

　　“我早就警告过，不要打她主意。”陶致斯冷笑了一声，“找死！”

　　他的动作迅疾如流星，再度掏出了几根长绸，把那个怪物捆得结结实实。

　　陶致斯非常肯定地道：“它不是宋芷兮。”

　　宋清瑶争辩道：“我们明明看到，那些东西是在聚集在她身上以后，才变成现在这样。”

　　此时，殷莹见局面逆转，也不逃了，转而返身，扶起了倒在一旁的宋清瑶，跟着附和道：“就算这个恶心的东西不是她变的，肯定也跟她有关系。”

　　“肯定是你们让她心底产生了仇恨和怨憎。”陶致斯皱了皱眉，双手结着复杂的法印，尝试消融身前的黑色物体。

　　殷莹满不在乎地说：“你看她成天不说话，一个人待在一旁，阴恻恻的，本来就没安好心。”

　　“因为她此世才得以存续。”陶致斯说，“如果她崩溃绝望，此世无一人可以幸免。”

　　“为什么？”宋清瑶难以置信地问。

　　陶致斯懒得解释太多，他双手发出浅浅的光，将那些恶心的粘稠液体一层层剥离。

　　许久之后，他在一片污秽之下，见到了少女苍白如莲的面容。宋芷兮闭着眼，仿佛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陶致斯将人揽在臂弯里，心疼地道：“前尘种种……不会重演，我会改变这一切。”

　　宋芷兮在他说到“改变”二字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脑海里一片刺痛，不禁轻声呻.吟起来。待到看见陶致斯近在咫尺的脸，她几疑此刻犹在梦中，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推了推陶致斯的下巴。

　　“小少爷您真是无孔不入，好烦人啊！”她絮絮低语道。

　　陶致斯怔愣片刻，喃喃问：“你讨厌我吗？”

　　宋芷兮忽然笑，轻轻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我的世界。”

　　陶致斯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他带着浅浅的笑，嗓音依旧清润。他道：“我爱一个人，她已离开我们原本的世界。我在这等着与她相遇，然后看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