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忘川》一只猹猹

7、他喜欢我

　　宋芷兮低着头，毫不犹豫地撒谎说：“我这周没空。”

　　陶致斯只是笑，也不接她的话，转身准备离开。

　　“唉，陶致斯……”宋芷兮叫住了他，语气微微有些犹豫，片刻后道：“我们这才是第二……呃不，第三次见面吧。”

　　第一次是身魂分离后，在那条诡异的蔷薇□□上，陶致斯抱着猫；第二次是宴会厅顶楼的环形露台上，陶致斯眼底落满了庄园的璨璨灯火，轻声说想要保护她；第三次，就是今日……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陶致斯并不反驳她。

　　宋芷兮第一次遇见陶致斯，的确是在他十六岁的生日宴上。

　　而此世的陶致斯，第一次遇见宋芷兮是在什么时候，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说清。

　　宋芷兮双手紧紧抓着塑料水瓶，经过慎重思考以后道：“陶致斯，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同学，我……我态度会更好一些，但你是忘川家族的小少爷，还是未来族长。我父亲所属的支系，到我这儿血脉已经很稀薄了，对我而言，世界由纯数学的理科法则所构筑，你们是超脱这个维度的法则之上的引魂使，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陶致斯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对，我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

　　听他用了“招惹”这个字眼，宋芷兮顿时觉得自己就跟麻烦成精，抿了抿唇，背过身去，越发觉得陶致斯在没事找事。

　　“宋芷兮。”陶致斯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亮明润，好似阳光闪闪发光的珍珠琥珀，他说：“我喜欢一个人，所以来到这里。”

　　这算表白吗？宋芷兮倏然笑了，侧过身来，回敬他六个字：“喜欢你，我会死。”讲完这句话，她心里畅快多了，迅速跑开，一开始她只是疾步快走，待发觉陶致斯没有跟上来，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在宋芷兮将陶致斯一个人扔在操场上以后，他果然安分了不少，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闹出幺蛾子。

　　陶致斯到辋川三中第一周里，宋芷兮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晚自习结束后拎起包就跑，完全不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倒也自觉，没有生凑上来找不痛快。

　　殷莹与宋清瑶那边也算风平浪静。

　　但是这样正常的生活，只持续到了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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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辋川三中的作息非常的紧凑，除了法定节假日，正常情况下四周才会放一次假，即便是周五，高中部的晚自习也要到21:50才结束。

　　宋芷兮是走读生，每天课业结束后会回家住。她租的那套房子距离学校很近，即便是雨天步行，最多也只需要十分钟，跟学校只隔了一条街。她花点时间多解了一道物理大题，背着包刷卡走出校门时，校门口的人流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在转过一口街口以后，撞见了抱着双臂的殷莹和宋清瑶。

　　两位主家的大小姐带着底下的跟班，等在外面。

　　见到宋芷兮，这二人不约而同地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揶揄的笑，用打量乞丐一样的嫌恶目光从头到脚将她扫视了一遍。

　　殷莹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不停地往身上扇凉风，阴阳怪气地说：“书呆子，看到主家大小姐不知道打招呼吗？”

　　“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了，殷家大小姐，我不是你们的奴隶。”宋芷兮没心思跟她们掰扯，双手抓住背包的肩带，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宋清瑶向身边的几个女生使了个眼色，她们顿时上前围住了宋芷兮。

　　这里还是大街上，她们当然不敢直接动手，只是站成一排拦住宋芷兮的去路。宋芷兮也不躲，站在原地，冷冷地道：“如果让老师或者其他同学看到你们欺负人，影响不好吧？”

　　“少拿这些吓唬我们。”殷莹狠狠地撇了一下扇子，走上前来，双手成爪，轻轻地放到宋芷兮的双臂上。她笑得很开心，随后慢慢地加大了力道，双手跟钳子一样紧紧地衔住了宋芷兮的双臂。

　　宋芷兮不禁露出吃痛的表情，若不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差点就叫出声来。殷莹见状极其愉悦，本就漂亮白皙的俏脸笑得越发动人了。

　　半晌，殷莹放开了宋芷兮，装作掸灰的模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校服，掩唇而笑：“芷兮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呀？是哪里不舒服么？”

　　宋芷兮勾起唇角，压住痛苦，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只是问：“我可以走了吗？”

　　宋清瑶抬起一只手，食指封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知道普通人连□□带魂魄误入墟海，会有什么下场吗？”宋清瑶笑着发问。

　　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暗了下去，就像一张被纯黑色浓墨浸染的白纸，缓缓被黑暗吞噬，逐渐朝着她们所在的位置蔓延过来。不知何时起，路上的行人都不见了，身边只剩下了忘川家族出身的这些女孩子，殷莹和宋清瑶面上带笑，抱着双臂看她，目光冷冽如刀，如同在看一件死物，眸中只剩下嘲弄和奚落。

　　殷莹从袖中抽出一柄工艺精湛的黄铜色古董刀，轻轻压在了宋芷兮的颈动脉上。她笑得非常得体，是那种所有人见了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声的、大小姐式的优雅有礼的微笑。

　　殷莹说：“宋芷兮，这世界上再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像你这样，连呼吸都让我如此厌恶！你早就该死了，连带着我们的秘密一起，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下，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好呢？上次在陶家庄园，要不是陶致斯插手，你这幅皮囊早就烂光了。”

　　感受到脖子上刀刃冰凉的触感，宋芷兮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艰难地说：“我……我从没……跟别人提过你们的……”

　　“你说的什么呀？”宋清瑶看了看今天刚做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问：“芷兮心底藏着和我们有关的秘密吗？”

　　宋芷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了。

　　“走吧。”殷莹拿刀架着她，“近来修为有成，让两位主家大小姐带你去墟海见见世面。”

　　宋芷兮除了脸好看点，脑子比较灵活，数学考试能拿个满分，跟忘川家族的其他人比起来纯粹就是个普通人，别说各种奇诡的秘法和道术了，她连忘川家族人人必备的一双照见此世不存之物的眼睛都没有，跑是肯定跑不掉的，只能被殷莹挟持着，穿梭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忘川流淌在家族的血脉之中，有天赋的孩子能够借助血液和水作为媒介，联通阴阳世界。宋芷兮不知道殷莹她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黑暗将城市的轮廓吞噬时，她已不在原本的世界之中。

　　墟海里有万千时空，每一个时空相对最高维度的墟海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宋芷兮的生命，比一粒尘沙还要渺小。她沉默地走着，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遇见陶致斯那一次，他轻声唤她的名，而后道：“穿过眼前的黑暗，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你就可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如果不做点什么，她今天真的很有可能直接死在殷莹手里。

　　宋芷兮垂着头，想方设法自救。

　　无知无觉地走了一会儿，宋芷兮道：“你们非要杀我，无非是为了灭口。”她故作怜悯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非常惋惜的口吻接着说，“我死就死了，家族没有损失，不会追究，只是可惜妈妈留给我的几千万遗产没花完，钱还在、人没了，太惨了。”

　　“但是——”宋芷兮话锋一转，“大小姐以为我死了，噩梦就结束了么？”

　　她笑得非常无辜，眼睛亮得像星星。其他人都很沉默，一言不发地走着，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如同一具具会行动的人形雕塑。

　　宋芷兮说：“我没有能力，不会成为家族的核心人物，跟你们没法比，死了也没人在意，而你们则会成为各自家族的核心，做着天之骄子的春秋大梦，直到被献祭的那一天。”

　　“你住口。”宋清瑶上前，重重地甩了宋芷兮一个巴掌，宋芷兮的话显然激怒了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芷兮自嘲地笑了笑，“你们不会连说遗言的时间也不给我吧？”

　　殷莹与宋清瑶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倒是没有再让她闭嘴。

　　“从撞见你们误杀宋清琬，到看见你们处理她的尸体和魂魄，我也是通过各种痕迹才模糊推断得出，忘川家族的女儿十六岁就死了，只有陶家人知道怎么把生命延续下去，陶家正是用这种方法，操控着宋、殷两大氏族。”

　　宋芷兮道：“你们只能去服侍陶家的人，等待他们的拯救。”忘川家族里，像宋芷兮这样普通得一无是处的人，反而是最幸运的。

　　挟持着宋芷兮的这群女孩子都不说话了。

　　“关于墟海，肯定还有更多的秘密，让你们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去。”宋芷兮叹息道，“你们一定要杀我，究竟是出于灭口的需求，还是出于嫉妒？”

　　宋清瑶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再度扬起手，想甩宋芷兮一个巴掌，下一刻，却被殷莹拦住了。殷莹眸子发红，眼眶里蓄了清亮的泪水，表情狰狞如同厉鬼，大笑道：“宋芷兮，你以为自己就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吗？你以为没有血脉里可悲的忘川，你就能脱离家族？可笑，如果你喜欢陶致斯，下场只会比我们更惨。。”

　　“我对他无意。”宋芷兮摇了摇头。

　　下一刻，殷莹拽过她的手，将她狠狠推倒在地面。

　　地上好似铺了一层浓稠的液体，沾到手上粘粘的。宋芷兮撑着半个身体坐起来，随后见到了漆黑的世界在慢慢变亮。她们原本所在的城市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汪洋和灰褐色的天空。

　　海洋就像被石油所覆盖，吸纳了天穹上撒下的光线。

　　天空有如被灼烧的琉璃，目之所及皆是滚烫业火。

　　宋清瑶抱着双臂，面上似笑非笑，残忍地说：“你比我们倒霉多了，陶致斯喜欢你啊。”

　　“你单单知道忘川的女儿十六岁会死在墟海里，不知道忘川的新娘会遭遇什么吧？”殷莹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宋芷兮往身后退了退，好整以暇道：“我跟陶致斯没什么话说，也没什么交集。”她觉得主家的人，从陶致斯，再到殷莹、宋清瑶，一个比一个古怪，她素来是敬而远之的。

　　“引魂使只要愿意，能够看见墟海所诞生的世界里每一个人的结局。”宋清瑶身后的一个女孩望着宋芷兮怜悯地道，“他们知道每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因何缘故死去。对陶致斯而言，所谓宿命，就是在十六岁的生辰宴上，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是谁，而他最爱的这个人，注定会以世上最悲哀的方式死去。”

　　殷莹接着道：“虽然我们没有致斯那样的天赋，但是好歹还能看见你身上缠绕的因果轮回之线。你死得不无辜，我们才是最无辜的。”

　　“他会爱你，带你穿过苍山，进入墟海献祭掉我们。此世的他他喜欢你喜欢得太早了，想必怎么也不肯放过我们，那我们只好委屈你去死。对你而言，比起变成墟海里的怪物，当下，以人类的身份、得知真相以后死去，更幸福吧。”

　　宋芷兮被她们绕晕了，难以置信地嘀咕道：“这和陶致斯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我？什么怪物、真相？死都死了，幸福个屁！”

　　宋清瑶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她道：“可笑，你竟来可怜我们。殊不知，你才是最悲哀的那一个！”

　　她这话一出，宋芷兮的思绪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