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鱼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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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点钟的高速公路，其实有着一张足以迷死人的寂寥面孔。
雨夜。
淅淅沥沥的秋雨，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无声飘洒着。
雨不大，冷冷清清地下着。高架路在墨蓝色的夜中蜿蜒伸展，护栏上间歇是被水气模糊了的白色灯光。
两道黄色的灯光在一个转弯处出现了，伴着运转良好的马达声，接着是线条流畅的车身。敞篷车。车的主人显然希望享受雨中飞驰的感觉，因为他并没有把顶棚打开。可以看到车里唯一的乘客兼司机，正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条胳膊打在车身上，颇为享受地伴着音乐打着节拍，外加不自觉的摇头晃脑。
然而……
“阿、阿——嚏！”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司机伸手从旁边座位上揪出卫生纸。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张相当英俊的混血儿面孔，拧着两道英挺的眉，用无辜的声调嘟囔着：“靠，忘了……”打开顶棚。
……这位是洛扬，男，20岁，本文男主角。H大经济系三年级学生，头脑很好，据说。
驶过一个亮着灯的加油站。停下，倒车。拼命大喊才引起正在看球赛的老板的注意。
“干什么？”老板喊回来，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屏幕。
“加油呗，还能干什么啊！”洛扬说。
老板推开玻璃门出来。是一个有些谢顶的中年人，身材微微发福，面容很普通，皱着眉头。
“93？”
“昂，”洛扬摸摸兜，“100块就好。”
老板熟练地抻管子，嘴里还在说：“不传给拉姆，传给杰拉德！再没有这么呆的……”
“……老板，去海边这么走对吧？”洛扬问。
“……德国队的前途……”
“呃，老板？”
“……意大利算什么……”
“……听说齐达内泡了马特拉齐的马子哦～”
“！！！什么？”
加完油，洛扬展开一张地图仔细看了看，开车转回来时的方向。平静地挑挑眉。
……我们的主角，属于超级路痴，而且对体育运动的了解仅限于过时了的花边新闻，据说。
不管怎么样还是终于到达了海边的洛扬，现下正坐在沙滩上，背靠着自己崭新的差点就划花了的宝蓝色小莲花，享受地抽着烟。
小莲花刚刚从一块缺掉的护栏中间惊险地冲下了公路，其优美潇洒不逊于好莱坞大片。酷毙了。
不管怎么说，你要知道，开大半夜的车是很累的，即使走神也是很有理由的。
雨将停未停的样子。洛扬嗅了嗅带着咸味的海风，莫名其妙地让人感觉舒爽。忽然想起高一时学的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的，记得那还是在老姐偷偷填了退学申请书上交之前。打她走后，这日子是越过越没意思了；而那之前发生的事，他现在连想也不愿想。
撇了撇嘴随口溜了个感叹词，操。
然后天上忽然劈了个雷，豆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绝对的警告，可惜洛扬没搭理，只是自顾自的摇着头，扔了手上的烟。
这片海不是旅游区，有着原始简陋的美感，一点也不像旅游画报里的照片。海风带着强烈的咸腥味。在雨里阴暗浑浊的海水不断起伏的样子有种晦涩的力量，大雨滂沱中海浪不断拍上岸边的消波块，声音混在雨声中也能很轻易地分辨出，两厢合作是能让洛扬感到愉快的汹涌澎湃。
看着看着，好像是看花了眼，起起伏伏的海波中似乎出现了个什么生物，渐渐离海岸越来越近。
人鱼么？洛扬甩甩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看。
不是人鱼……我看……头……手臂……身体……靠，是个人！
终于确定是“人”的生物不急不缓的上了岸，晾给观众一个勉强能看清只穿一条短裤的单薄的背影，定在一块消波块上面向着大海半天一动不动。洛扬想这丫不会是刚才自杀未遂被海浪冲上来了，现在琢磨着要再跳一次吧？啧啧，这世道啊……摇着头，完全没有要救人为善的意思。
正想着呢那位转身趟着海水直冲着洛扬走过来，近了能看见惨白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头发湿淋淋的搭在脸上，被海风吹得凌乱。经过洛扬时毫无反应径直走过。拿起放在礁石缝隙中的牛仔裤套上，上了防波堤，渐渐消失了。
洛扬翻了翻白眼，奇怪的紧。这大半夜的下着大雨有他这么一位靠着小轿车坐沙滩上吹海风，这仅有的一位观众居然连点惊讶或奇怪的表情也没给他，太不够意思了吧？
至于这大半夜的下着大雨怎么还有人在海里游泳，而且不是游了一会半会的样子，他倒是事不关己的忽略了。
一向是他满不在乎地无视别人让别人翻白眼，今儿做了一回在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的事儿，反而让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明目张胆地无视了——这世界果然越来越不靠谱。
继续淋雨发呆，一时无话。等云开雨霁，看看手机已是5点多，天刚蒙蒙亮，港口里已经有渔船要出海了。
洛扬请几个早早要出海的渔民帮着把车弄回去停在了路边，沿着海堤溜达着琢磨一会上哪找点吃的。海风到这里已明显轻柔，空气非常清新。渔船在渐渐染上蓝色的海上慢慢远去。尾随着几个小孩子七拐八拐走到了好像是渔港的什么小村的地方，红色矮小的砖房有着朴实的亲切感。大概是海风的关系，房前屋后茂密的树木一概向着同一个方向微微倾斜。
忽然看见一块用红色油漆写着“烟酒”的木板，斜靠着墙壁摆在门口旁边的位置上，门已经开了。洛扬摸摸口袋里湿透了的万宝路，撇撇嘴走了进去。
杂货店小而且昏暗，老旧的玻璃柜台后面空空的没有人，再后面同样旧旧的木头橱里随意地摆着些零食啊玩具之类的东西。伏下身来看了看，黄山啊□□啊红塔山啊，却没有万宝路。皱皱眉再找，当然了，也没有七星。
算了，反正他抽烟不上瘾。不知是因为列侬还是因为那种粗砾的味道，他格外偏好万宝路，实在没有的时候也抽七星。梁思凯嘲笑过他这种嗜好，居然拿七星当万宝路的替补。
“有人吗？老板？”
橱柜旁边一扇小门吱呀着开了，出来一位老婆婆，看着洛扬一笑，满脸的皱纹都带着慈祥的味道。
“喔，那个五块钱。”
洛扬摸出五块钱递过去，打开汽水喝了一口。他今儿不想喝酒。有阵子没喝过不含酒精的饮料了，挺新鲜。
“婆婆，这么早啊，才六点呢。”
“渔家人，都这么早的。”老婆婆说话带着上扬的尾音，不是听惯了的硬邦邦的普通话，听起来很舒服。“学生哥不是这儿的人吧，干嘛来的？”
“呃，来玩的，呵呵。”
“这样啊，年轻人来看海的一般都不会走来这里呢，都是在那边玩，看。”婆婆热情地指着远处一片宽广的海滩，“那边的海比较好看。而且都是一群人，闹腾啊，像你这样一个人来的倒不多。”
“嗯，呵呵……哎，婆婆啊，”洛扬忽然有什么发现，“那边是什么？”
视线由海滩收回，顺着海堤，钓鱼台过去一点，被几间房子遮住的地方，升起几缕袅袅的烟雾。
“喔，那是烤鱼的摊子。虽然没什么游客，不过来钓鱼的人、来玩的人都喜欢吃，还有本地的打渔人有时也会图方便买点。是我家的摊子哟。”
“哦～，那我得去尝尝啊婆婆，走了哦。”
“哎去吧去吧，呵呵慢点啊。”
洛扬边跑边挥挥手。
上了海堤，太阳已经出来了，海面上隐隐约约一条红彤彤的光路。
还没走近，就闻到烤鱼的香味，原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肚子越发显得空荡荡。洛扬干脆用喊的：“嘿哥们，这儿要两条！”
站在摊位后面的显然是个少年，听见之后稳稳当当地扭过头来看了洛扬一眼，又转回去，在架子上加了两条鱼。
洛扬一愣，那小白脸小尖下巴，不就是昨儿晚上，不是，今儿凌晨从海里冒出来的那位么？
走近了再打量，嗯，衣服换过了，不过就是他没错。是杂货店婆婆的孙子么？
“呃，人鱼……我是说，那个……”
少年低着头手法熟练的样子，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凌晨的时候，我在海边来着……”
还是没反应。
洛扬有些郁闷，这辈子没给人这么无视过。索性闭了嘴，胳膊往胸前一抱，瞪着架子上渐渐焦黄的鱼。
正出神中，两条烤鱼伸到了面前。匆忙接过，问：“多少钱？”
少年不吭声，指指旁边的牌子，红油漆的字：烤鱼 五元一条。
洛扬掏啊掏，掏出一张粉色的湿过又干了的皱巴巴的票子，往少年面前一塞：“找吧。”
拽么你，小兔崽子还跟我得瑟？
少年一愣，终于抬头瞅了眼面前的人。
洛扬觉着自个儿是撞着仙儿了。你见过人有这么双眼睛的么？黑曜石似的，深不见底，又清亮又漠然，看你一眼好像能在你身上挖出个洞来。
就那么一瞬，少年又垂了眼睛。毫不客气地拿了那一百块塞进裤兜里，冲着洛扬摆摆手，比划了几下，又低头弄鱼。
洛扬还没缓过神来，就听旁边一大婶说：“他说现在没钱找，让你等一等啦，晚点客人多了再过来。”又轻轻解释：“他不能说话哦。”
不能说话……洛扬讶异了一下，就为这才不理人么？也不是呀，分明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洛扬安安分分站一边，嘴里啃着烤鱼，眼睛不断瞄着旁边安安静静的少年。
大约十点的时候少年收了摊，把东西都寄放在旁边一鱼坊里。坊里的大婶亲切地拍拍少年的肩，递给他一吊新鲜的海鱼。然后少年往刚才洛扬来的方向走，一路上不断有人笑着招呼，一一回以淡到几乎看不出的微笑和点头。
四肢修长，略显单薄。肤色白，头发乌黑浓密，不像是常年在海边晒过似的。由于瘦而且明显我行我素的封闭感，脸部的线条显得有些凛冽。头发没有什么所谓刘海的明显区分，额发常常连眼睛一起遮住。鼻梁挺秀。唇色浅淡，唇形很薄，总是没有任何情绪的闭着。穿着普通的牛仔裤，白T恤被风吹时隐隐现出骨骼的形状来。
走路时可以看得见皮薄骨现的脚踝，有股落落脱脱的感觉。名字似乎叫做安静。
以上是洛扬吃了五条烤鱼又一路跟在少年后面观察得到的结果，至于他这么做的动机只是出于无聊的再次泛滥的好奇心罢了。一个奇怪的海边少年，不能说话，连手语也极少用；黑到没有高光的眼睛仿佛总是找不着焦距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副全然漠不关心的派头。这样的人，洛扬可是第一次见。
好奇心杀死猫的道理，早就该明白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很可惜洛扬没记住。
经过钓鱼台，再往西一转就能看见婆婆的店了，少年却往南直走然后拐进了防风林。一条羊肠小径若隐若现直通向密密麻麻的木麻黄后面的世界。少年走得很快，洛扬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绊了一跤，再抬头就不见他的影子。往前走几步，想想觉得不对劲，又往后退，刚刚明明是一直走过来的小径却在不经意的地方冒出了岔路。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洛扬终于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露出地面的树根上生起气来。
丫个兔崽子，这是故意整老子呢！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洛扬气够了也累了靠着树干睡得不醒人事时，小兔崽子终于现身了，拿着根树枝子一劲儿地捅他，直到把人给捅醒。
洛扬睁开眼看见人后第一个反应是蹦起来就抡胳膊开骂，骂了三分钟后就觉着后劲不足气势下降。第一，他饿了——怎么说也是一饭量正常的大小伙子，让人家就靠几条烤鱼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儿啊；第二，骂人是也要有人响应的，把人骂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本事，可你冲着一根本就不能说话的家伙骂半天人家还面无表情瞅着你上窜下跳跟看戏似的，搁谁也该撑不住了。
于是洛扬停下稳稳神，宽宏大量地说：“算了，看你小屁孩不懂事不跟你计较，先出去再说。”
小屁孩盯着洛扬看了三秒，转身齐步走。
羊肠小径上，阳光透过木麻黄茂密的枝叶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莫名的让人心情愉悦。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人鱼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