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知错了》江山尺

77、我死不悔改

　　说来奇怪，几枝作为唐芊东的贴身侍女，身手却并不怎么样，小时候唐扶风练武总会拉着几枝姐姐一起，说是给她强身健体，可几枝哪里吃得了这个苦，挑了一个十分有气势的飞针，却懒懒散散的硬是在顶级大师的磨练下练出一个半吊子，只能吓吓小毛贼的那种。

　　“少爷，你……”
　　你还活着？

　　几枝被扼住脖子，心里惊讶、喜悦和后怕还有无穷尽的恐惧涌现出来，少爷还活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夫人要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我还活着，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唐扶风低头轻笑一声，然后手指用力捏住几枝纤细脖颈上的穴位，几枝未及言语便昏了过去。唐扶风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到假山中的一个暗室——这还是小时候唐扶风为了和几枝玩儿捉迷藏亲自指挥人挖出来的。

　　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倏地出现，那赫然是刚才姐妹花中的妹妹——危月的人偶傀儡。

　　只见那傀儡娃娃身上的衣衫尽皆破烂，翠绿纱丝上占满了大块斑驳的血迹，红绿交杂成刺眼的黑色斑点，傀儡遵循礼数缓缓行了礼：“都打扫干净了，有人暗中出手帮忙，镰刀折损三分之一。”

　　“过来”，唐扶风点点头，对着傀儡娃娃招了招手。

　　傀儡歪着头有些僵硬地挪动着身子走过来，唐扶风从身上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去吧，回去之后叫危月给你好好修理一下身子。”

　　说罢唐扶风转身来到殿门前，微微整了整衣衫，轻轻推门而入。

　　屋子里前堂一片狼藉，布满了粉红色的衣衫绸缎，还有胭脂水粉，大块的脂粉涂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开了染铺一样，竟是比殿外的血色还要浓烈。

　　唐扶风不知道唐芊东现在是什么状态，但他知道唐芊东一定明白殿外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一路走来他给了这个曾经如母如父的姨娘足够的时间逃跑，唐扶风心里甚至有一点期待等一会儿看到的是殿中无人的景象——即使不能为父母报仇。

　　他掀开挂满珍珠的串帘，铃铛作响的声音没有惊动那个在铜镜前端坐的女人，光看背影她是如此消瘦，时光的痕迹没有留在她的皮肤上，也没能烙进她的灵魂里。唐芊东穿着一件粉红色长裙，腰间是水蓝色的蝴蝶绸带，背部的花苞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而不是一株已经即将开败凋谢的牡丹。

　　“山劲？”
　　唐芊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咯咯”笑起来，然后她捏着嗓子轻声说：“你说你最喜欢女儿家穿粉红色，你看，我穿的好看不好看？”

　　那语调里有一种变态的期待，唐扶风从三舅的日记上知道唐芊东一直爱慕自己的父亲蒲山劲，可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仍觉得这画面诡异到令他战栗不已。

　　“可是同样穿粉红色，你却怎么总是不看我呢？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的妹妹，唐戈西呢？”
　　唐芊东裸|露在外的消瘦的双肩微微颤抖起来，唐扶风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也不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因爱而不得所以杀人的女人——

　　仅仅是如此吗？仅仅为了这个原因就要杀掉自己的亲妹妹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芊东一边往脸上拍着杏花粉一边尖利地笑起来，快意又恶毒：“可是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以后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了，知道吗？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不是的”，唐扶风面无表情，“您难道忘了，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在一起的，我父亲从始至终眼里看见的就只有我母亲一人而已。”

　　顿了顿，唐扶风看着唐芊东轻笑一声，无尽的苦楚心酸和委屈都化作了讽刺：“您好像也忘了，是你亲手促成了他们的‘至死不渝’呢。”

　　“不是不是不是！！！！”
　　唐芊东尖叫起来，然后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

　　“戈西呀，快下来吧，小心摔坏了！”
　　唐芊东守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唐戈西正爬在树上小心翼翼把一只身上稀稀拉拉才长了几根毛的小雏鸟放进鸟巢里。

　　“嘘——姐姐小声点儿！你快把它们吵醒啦！！”
　　唐戈西把一身花苞裙折巴折巴系在一起，生生穿成了贴身短打。她撅着屁股抱着树枝，龇牙咧嘴地对着唐芊东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探过手去想要摸一摸小雏鸟脑袋上鹅黄色的毛，就在这时唐芊东大叫起来：

　　“快！快下来！它们的妈妈回来啦！！”

　　唐戈西闻声扭头一看，一只气势汹汹的大鸟朝她飞扑过来，张牙舞爪“嘎嘎”乱叫，眼看就要在她俏丽的小脸儿上留下几道抓痕。

　　“哎哎哎！！！我好心好意把你孩子送回来的！！哎呀哎！！——”

　　“戈西！！”

　　“小心！！！”

　　三声同时响起，唐芊东捂住眼睛不敢看树上的妹妹，唐戈西在跌落的半空中还气得张牙舞爪要和母鸟大战三百回合，一个颀长的身影早就飞奔而来一把将唐戈西娇小的身子捞到怀里：“小姐，小心一点。”

　　说完来人抱着唐戈西将一脸懵懂的她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极为有理地往后撤了一步，恭敬地站在一旁。

　　“戈西你没事吧！？”
　　唐芊东一边偷瞄着这个小少年，一边冲上去上上下下拍着唐戈西的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多遍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儿呀姐姐”，唐戈西安抚地拍了拍唐芊东的手，然后看着白面少年说：“你是谁？”

　　“他是我给你们两个找来的贴身小侍卫”，尚且年轻的唐老爷子负着手走过来，瞪了一眼笑嘻嘻地唐戈西：“你呀你，眨眼不见就敢把天捅出个洞来，今天敢上树抓鸟，明天你还不得下海捞鱼？！”

　　“呀，那可坏了，我还不会游泳呀~”
　　唐戈西拍了拍自己腰间褶皱得不成样子的蝴蝶结，俏皮地蹦过去拽住唐老爷子的胳膊晃起来：“老爹莫生气，你看那小鸟儿正对着我道谢呢。”

　　于是场间四个人往树上望去，一眼就看见那只母鸟飞在半空中守着自己的巢穴，警惕地盯着他们，然后……在唐戈西头顶拉了一坨屎。

　　还好小少年眼疾手快，用一片飞叶挡住了这摊“连汤带水”的飞来横祸。

　　“山劲，我这两个淘气的小女儿就交给你了，你多看着点儿，省的我费心了。”
　　唐老爷子刮了刮唐戈西的小鼻子，摸了摸唐芊东的头，笑着说：“还是你姐姐安静，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你看看你！”

　　“爹爹偏心！爹爹惯会偏心姐姐！小白菜儿啊，地里黄啊~”
　　说着唐戈西就憋着嘴跑到蒲山劲的身后，探头探脑不理唐老爷子了，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历史早就在很早以前就为故事设定好了结尾，那个时候，自己看着蒲山劲，蒲山劲眼里却只有唐戈西。

　　如此而已。

　　爹爹怎么会偏心我呢？

　　唐芊东的纤纤玉指沾了一滴血红，往嘴上涂了一层，接着抿抿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爹爹从来都只是偏心她的，这世人，从来都只是偏心她的。”

　　“小扶风，你看，我像不像戈西？”
　　唐芊东第一次回过头来正眼看唐扶风，没想到却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唐扶风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为了不睹物思情，家里的画卷被老头子烧的杂七杂八，只有三舅的书上还剩下他为娘亲画的小像，那手法流畅自然，把唐戈西勾勒得如生时的模样，此时唐扶风骤然看到唐芊东的姿态，今后有些恍惚了——

　　像，太像了，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记忆里那个端庄慈悲的菩萨像，只剩下妩媚的女儿娇。

　　可是真令人毛骨悚然。

　　“我自幼比她读书读得多，书法写得好，女红更强一些，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连带着性格也更温柔些，就连容貌……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容貌又能差到哪儿去呢？可是，你说为什么偏偏人们都更喜欢她呢？”

　　唐芊东歪着头问，神情疑惑极了，那样子就像是在认真请先生答疑解惑的学童。

　　“因为爱没有理由，见山是山，见还是海，见到此人，便见众生。”
　　唐扶风轻声说，有些怜悯的情绪，他想起了君笑。

　　唐芊东闻声低下头咯咯笑起来，发丝颤抖显得有些凌乱：“咳咳！咳咳咳！”

　　多年的咳疾仍侵扰着她，唐芊东捂住嘴唇：“那夜大风无月，戈西非要去山上看流萤，你说明明园子里就有，她为什么偏偏要去山里呢？为什么偏偏就掉进了那个天坑？唐家那么多人巡山，又为什么偏偏是山劲第一个寻到我们！？！”

　　唐芊东尖叫起来，右手在嘴角一抹，嘴唇上的胭脂被蹭到脸颊上：“我那么求他，我那么怕黑，为什么蒲山劲还要先救唐戈西！？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

　　“山劲？山劲？你先把我带出去好不好？不要不要丢下我！我怕黑啊求求你求求你！！”
　　唐芊东涕泪横流，手指紧紧抓着蒲山劲的衣袖。

　　“大小姐，三小姐已经昏过去了，我先把她带出去，马上就来救你好不好？”
　　说完蒲山劲紧紧抱着唐戈西飞身上前，身影越来越远。

　　“那夜真黑呀，一丁点儿月亮也没有，风很大，吹得我喉咙腥甜，就因为晚了那么一会儿，我就落下了一辈子的咳疾……”

　　唐芊东又咳了几声：“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更喜欢唐戈西罢了，我又算什么呢？”

　　说着唐芊东像是为了往事伤情起来，弓起背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上，唐扶风走上前，眯起眼睛看着她腰间鲜红色的蝴蝶结。

　　“姨娘！！！”
　　唐扶风冲上去，一把按住她的腹部，温热粘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唐扶风颤抖着手，眼泪终于是止不住了：“何苦？”

　　“你太心软，而我不想后半辈子与这青灯古佛相伴”，唐芊东笑起来，按住唐扶风的手把腹部的匕首又往里按了按，“噗——”

　　她沾了些鲜血点到自己的唇上，笑起来：“我这辈子觉得对不起的也就只有你而已，我是真的想要杀过你，如今让你还回来，至于你娘亲父亲……”

　　唐芊东慢慢向唐扶风身上倒去，气若游丝地说：“我死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