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知错了》江山尺

13、第13章 我能相信你吗？

　　唐扶风动作自然流畅地掏出一颗糖迅速塞进君笑嘴里，安抚他此刻的情绪，君笑难得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唐扶风心想，啧，瞪得真好看，再瞪一个。

　　君笑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这支旁系皇族的血脉果然很有用，不可说之处终于……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就仿佛没有这个地方一样。三族提心吊胆生活了很多年，但是鬼族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死掉了。”
　　唐扶风点出最重要的一点。

　　“是的，永远有卷土重来的危险。”

　　“那刚才的黑影……”
　　唐扶风不知怎的突然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鬼影重重。

　　“是鬼族”，君笑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了刚才的场面，脸上惊疑不定，“但是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没杀了我们？”唐扶风笑起来，“因为这仅仅是投影。这是有人造出来的‘影像’，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三舅。”接着他指了指烛九阴的眼睛：“眼睛里面是唐家制造的‘空影镜’。”

　　空影镜，唐家造出来的一种玩具，可以按照符文绘制的内容进行投影，买了哄小孩子再好不过。在唐扶风小时候有一批空影镜是专门制造来给他演睡前故事用的。毕竟……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人可以为他讲睡前故事了。

　　君笑看着碎了一地的空影镜，微微张开嘴：“幸好……”

　　唐扶风顺势又塞进一颗糖果，嘴上说：“嗯，没事了，鬼族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从这里跑出来呢？”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看着君笑的侧脸，虽然魔族和鬼族离得更近、渊源更深，但没有道理这样的记载唐家会没有文字留下来，毫不夸张地讲，按照唐家存在的历史来算，唐家——就是真正的历史，但如果真的有记载，自己没有道理不知道，除非……

　　除非有两种情况，第一，唐家没有记载，这是魔族内部的不传密辛；
　　第二，唐家有记载，但是被人为销毁了。

　　唐扶风表情晦暗不明，但是手上没有停止安抚君笑的动作，脑子急速转起来——如果是前者，那么为何君笑所处的不起眼的云秀一族会了解这样的真相？难道当初云秀一族是主力？如果是后者，能出入唐家千秋阁并且下令销毁所有相关资料的人，只有老爷子。可是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啊，为什么呢？

　　唐扶风感到没有任何头绪，信息不对等的劣势尽显无疑。君笑不愿说，那么他也不愿意追问。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三舅为什么会在这座山里弄出这些东西来，幻触女、壁走婴、烛九阴、空影镜，甚至牵扯到不传密辛鬼族的存在，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

　　看来只好回去自己调查一番了，只是鬼族这件事连老爷子都牵扯进来，那么就不能动用唐家内部的力量去查了，否则太危险了。

　　不知道是不是唐扶风太过多疑，他觉得君笑在隐瞒着什么，而他所隐瞒的信息至关重要。另外，他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这一切也许都和十多年前那场被奉为禁忌的惨案有关。

　　唐扶风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十几年前，正和花抄、李某人正在偷偷摸摸在角斗场观看比赛，顺便拿自己的零花钱下几注的唐扶风被哭哭啼啼的姨娘唐芊东抓回家带到自己的外公面前，唐老爷子老泪纵横，抱着自己直喊“可怜我的心肝儿啊……”，唐扶风一脸懵懂，看着跪满堂前哭泣的乌压压一片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己去角斗场下注的事儿暴露了，那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啊？

　　唐扶风从小人就鬼精鬼精的，知道这时候首先认错就行了，但是也知道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哪件坏事儿被抓住了，于是抬起手轻轻给外公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外公不哭，扶风再也不淘气了，外公不哭，扶风会乖乖的。”

　　这一句话让唐家老爷子更觉凄楚，之后便是燎原的怒火，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在自家商旅中不知被何方势力盯上，所有的货物被劫掠一空暂且不提，竟是连人都被抹杀掉了。是真正的“抹杀”，仿佛这群人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都被一并抹除，不留半点线索。等唐家的人到了事发现场，竟是连一丝血迹都没看到，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么多年来，无论人族、妖族、还是鬼族，谁不给唐家三分颜面，谁敢跟唐家动手？商旅客行，一直是高危高风险，但唐家从来没出过一次错，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唐家还有一条家训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此实力雄厚的大家族，谁吃饱了撑的嫌自己命长要去招惹？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如用爆裂晶石投入大泽，掀起轩然大波。

　　唐老爷子一把抓起自己最爱的紫砂壶“啪”地砸到跪在最中间的老二身上：“查！！给我查！！！竟敢动我唐家的人，查出来，灭族，无论是谁干的，灭族！！”

　　说完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气力，整个人委顿下来，坐在堂前的檀木椅上，老了十几岁，显得孤独又凄凉。

　　“滚，都给我滚。”

　　众人哗啦啦散去，隔老远唐扶风还能听见姨娘的哭泣声：“究竟是谁，敢动我的妹妹！！”然后就是二舅低低的安慰声。

　　妹妹，姨娘的妹妹，是我母亲吗？
　　唐扶风心想，母亲要去南疆访友，恰好家族中要往鬼蜮送一批货，队伍庞大，护卫严密，于是母亲便跟随商队一起去了，父亲作为护卫头领，自然也是跟着的，那现在是母亲遇到麻烦了吗？这明显不对劲儿，除非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唐扶风小心翼翼问：

　　“外公，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唐老爷子睁开眼，捏着唐扶风稚嫩的脸，哑声说：“乖孩子，你喜欢你姨娘吗？”

　　唐扶风不知所以，想了想那个常给自己小玩具的姨娘，软糯地说：“喜欢。”

　　“那以后，让姨娘照顾你好不好呀？”

　　“那我母亲呢？”

　　唐老爷子顿了顿，轻声说：“你母亲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在这之前，你就乖乖等她好不好？”

　　“好。”

　　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亦或是……知道了也从不说出来。但是那些丫鬟、下人们眼睛里的怜悯和闲言碎语就像一根毒刺，每天一点一点钻进自己的脑袋里，慢慢的、充满耐心的折磨自己。那会儿自己多大来着？有八岁了吗？

　　“小少爷真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娘。”

　　“唉，造孽哟。”

　　唐扶风面无表情地拿着精匠府特供的价值千金的琉璃连环扣，假装没听到这些犯上的话，手指却不声不响地把琉璃扣“咔嚓”捏出了一道裂缝。

　　“闭上你们的嘴，这种话是你们说的吗？嗯？信不信我去告诉老爷子，让他把你们下到矿山里喂妖兽？”

　　抬起头看见花抄一脸冷漠地训斥庭院里的丫鬟。

　　“花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知错了，求求花少爷绕过这次吧！”

　　花抄“啪”地合上扇子，冷哼一声，走过来抓住唐扶风的手，看见琉璃扣上的裂痕眼神紧了紧，随即温柔说：“小风儿，走，哥哥带你去玩。”

　　唐扶风一把将琉璃扣扔到地上，紧抿嘴角一言不发跟着他出了庭院。

　　“我要先去给姨娘请安。”
　　唐扶风在烟雨亭停下脚步。

　　“那好，正好我也要跟姨说点儿事儿。”
　　便牵着唐扶风穿越长亭，一边走一边跟他讲笑话，想扫去他眉间的阴郁。

　　唉，这孩子，以前多阳光多可爱多惹人疼啊，现在都给折磨成这样了。

　　“小风儿，我给你讲啊，南疆那边新送来一批奴隶，你想不想去看看呀？听说有妖族的‘异瞳子’，一只眼睛是黑色，一只眼睛是蓝色，比我家那只波斯猫都好看。”

　　唐家的生意面极广，其中就包括贩卖奴隶一项。人、妖、魔三族和平为大势，但是也有一些部落之间战火不断，在战火中失败的一方或投降的俘虏便充为奴隶，经由各大奴隶商买到各地去，唐家就是这其中最大的奴隶贩。
　　本以为唐扶风一定会感兴趣，没想到这小冰块儿仍是说：

　　“不去。”

　　“啧，真不可爱，哥哥不喜欢你了。”

　　“呵。”

　　“哎呀我瞎说的，哥哥最喜欢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唐家大女儿唐芊东的院子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子焚香味儿，人们都早已习惯，倒是花抄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很少来这边拜访。

　　“扶风来了？快，快进来，姨娘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花抄牵着唐扶风进到堂前，一身素白的唐芊东刚刚从蒲团上站起来，袅袅香烟从案前飘起。

　　“姨，我也来啦。”

　　“啊，这不是花抄吗，都这么大了，来，去里屋。”

　　唐芊东身体一直不太好，多年咳疾落下了病根儿，现在人瘦成一条，真叫个“弱柳扶风”，因此也不太爱出门走动，笑着说“怕自己被一阵风吹跑咯”。

　　进了里屋唐芊东便倚在美人靠上，对着二人招招手：“来，桌子上都是一些小吃食，吃吧。”

　　花抄坐下看了一眼，全是一些蜜饯儿，随便捡了几个酸的放进嘴里，算是走个过场。倒是唐扶风吃的挺开心，嗯，虽然看表情并不开心，但是吃了不少。

　　“姨，我刚打扶风的院子里过来，您猜怎么着，我看到了好多妖怪！”

　　“你这机灵鬼，唐家哪儿来的妖怪？更别说扶风院子里了，那可是万万不能有的。”
　　唐芊东拿着一块素白手帕给唐扶风擦了擦嘴角，满眼宠溺看着两个人。

　　“真的呢！”花抄看了低头干吃不说话的唐扶风，“那妖怪可不得了，舌头长得能把自己的脖子缠起来好几圈儿，说着什么‘可怜的孩子哟’‘这么小就……’。”

　　说完花抄做着“哎呀人家可是害怕死了“的表情，漂亮眼睛水濛濛地看着唐芊东。

　　唐芊东心下明了，脸色立刻黑起来：“哦，原来是这样的妖怪啊，姨娘知道了，今天就去除妖，小花抄不怕啊，扶风也不怕啊。“

　　“嘻嘻，姨娘这么说，花抄就放心啦。”

　　之后唐芊东又问了唐扶风一些课业上的问题，指点了几处疑问，便任由花抄带着唐扶风去玩儿了。

　　“小心一点儿，注意安全。”

　　“知道啦姨，有我保护小风儿，没事儿！”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唐扶风园子里的下人们就全被“清洗”了一遍，换上了一批新人。
　　回到自己宅院的唐扶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战战兢兢的陌生面孔，一语不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唐扶风想，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自己就慢慢开始回收自己曾经毫不心疼泼洒出去的信任了吧？

　　唐扶风看着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走向烛九阴的君笑，橙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却仍然留下很多阴影，看不清、琢磨不透，唐扶风整个人浸泡在黑暗中，歪着头看着他，心想：我能相信你吗？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