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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宴请 ...

  •   苏玘在王竹石府上住了三天,每天不是看王竹石写写画画,就是听阿九叽叽喳喳地讲乡下趣事。

      至于他为何不走——

      苏玘砸了王竹石的东西,正死乞白赖地拽着王竹石的袖子,好说歹说地讲:“我大哥身子不好,你就别再气他了!”

      “到底是谁气他了?”

      苏玘大叫一声夺过王竹石手上的笔,“行了!我自己赔给你!”

      王竹石看着那甩出来的墨汁溅到了袖子上,眉头一皱,“你怎么赔?拿你大哥给你的那点碎银子赔吗?”

      一听这话,苏玘的脸又气红了,他把才掏出来的碎银子又丢进了怀中,“那你想怎么样吧?”

      王竹石的手指在桌上虚虚地敲着,暗暗打了个算盘,“三根狼毫笔,一个端溪端砚,几十张宣州宣纸……算你便宜点,十两吧?”

      苏玘表情复杂,犹豫道:“……我记得你以前在京城没这么斤斤计较。”那时候且别提赔钱的事儿,就是他砸什么都不会这样被说一句。

      王竹石的脸色还是冷冰冰的,“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我生活贫苦,缺个洗碗的。”

      苏玘忍了忍,问道:“洗一个碗多少银子?”

      “洗一次两文钱。”

      苏玘握着那支笔,“碰”一声拍在桌子上,“王竹石!”

      “两文钱已经很优厚了,”王竹石慢条细理地把信纸收好,“要不你去外头挣些来还我?”

      王竹石本就无意与他拌嘴,他又从一旁的矮架上取出个药罐子,转口道:“去把这个给阿琅,先前被你一闹都忘了给了。”

      苏玘拿过来,转着罐子看了看两眼,“怎么?他受伤了?谁能伤着他?”

      王竹石涓滴不漏地说道:“江湖人,哪个身上不带点伤?”

      苏玘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迈得极大,步子踩得很重,那脚步声比起阿九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股子的孩子气。

      这时候陆琅正坐在桌子上,一个腿从桌沿上摆下来,坐相大大咧咧,分明一个从泥里滚大的少年郎。他手里头攥着个烛台细细瞧着。上头的蜡烛只剩了小半根。

      他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声时便放下了那烛台,刚一转身门就被推开了。

      苏玘那翠蓝色的绣袍鲜亮得很,陆琅总觉得晃眼睛,很不高兴地眯起眼来。

      苏玘见着陆琅变换了副面孔,笑得灿烂至极,他捧着药罐子走过去,“你受伤了?”

      陆琅瞧了眼那罐子,黑黝黝的。

      苏玘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自说下去了,“谁伤得你呀?他是不是比你还厉害?要不,你也教我两招,让我也防防身?”那双眼角上挑的眼睛灵动起来,狡黠得似狐狸。

      “教你?”

      “只要你教,你要什么我都答应。”苏玘思忖着,试探地问:“你想要什么?”

      陆琅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盯着他,“梅花糕。”

      “……”

      苏玘舔了舔嘴皮,“玉成不是答应给你买了吗?”

      陆琅直直地看着他。

      “你真没别的要求了?”

      陆琅张了张嘴,本想说带他见见张放的,但舌头一转,转而道:“我要书。”

      苏玘惊了,“什么书?黑书我可弄不到。 ”

      “随便。”

       苏玘微微偏头,古怪地斜眼瞥他,几番思量后他道:“……那好,我明天给你带书来,你可记得你答应我了。”

      陆琅右手一捞,把那药罐子收入怀中。随后眼神往门那儿一飘,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苏玘就假装自己看不出,往凳子上一坐,开口就要讲话。

      “你还有什么事?”陆琅见他不走,便先下手为强。

      苏玘讪讪把快要吐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他眯了眯眼睛,也觉得兜兜转转的没意思,便决定开门见山。他贼似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压着声音说道:“你是替王竹石办什么事?”这话轻飘飘的,一点实音也不见。

      陆琅面色不改,只是摇头。

      苏玘却想:口风还挺紧。但他才不信王竹石会白供着一个江湖人。

      “那你付多少房租?”苏玘委婉问道。

      陆琅道:“帮他种树抵债。”

      “……”

      苏玘就顺着这话茬接下去了,“既然只是种树,那他又何必找你啊?”随便买个壮丁就行,何必招来江湖人。

      “他以为我力气比普通人大。”陆琅答得诚恳。

      “……”

      苏玘从他房间里出来了,牙咬得咯咯作响。

      一想到他在这儿呆了三天,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苏玘便心中生火,烦乱得很。

      但很快苏玘又猛然收敛了表情,他恍然想起另一个答案……他心念道:莫非,这个王竹石真的……没落了?

      苏玘低头把自己下嘴唇咬住了。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其中的利害,盘算了几刻,他脸色越发苍白,咬着嘴唇就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拿齐了笔墨就开始写,草草两句话,写完了墨也没吹就叠起纸来往外头跑。

      他一路蹬蹬跑进王竹石的雅室里,一把脆生生的少年嗓音喊叫起来:“玉成!你找个动作快的帮我送个信?”

      王竹石放下笔,半分被打扰的恼怒也无,甚是柔和地问他:“什么信?”

      “阿娘不是总让我到了地方就给她报平安,省得她老派人找我嘛……我这都几天了,怕急着她。”苏玘早就准备好了言辞,说起来顺溜十分。

      王竹石信了,起身吩咐了人。

      被苏玘一说,王竹石就忽然想起那陆琅寻玉的事儿了。待他吩咐了一个沉默又办事利索的人后,他便转身折了自己方才的画,丢在一旁,收了纸笔,往陆琅的房间去了。

      这时候陆琅正往背上涂药膏,黑黝黝地涂得乱七八糟,他远远地就听见了王竹石一浅一深的脚步声。

      他动作迅速,一收药罐一敛衣襟,端坐好了。

      王竹石果然敲门。

      陆琅二话没说给他开了门。

      “药涂了吗?”王竹石一进门就问到了草药味。

      陆琅点头。

      “那药效果很好,只要伤口不是很深,最多七天就能消掉了。”

      陆琅还是点头。

      王竹石没很快接话,他一笑那蜡黄、冰冷的脸稍许柔了下来,“怎么?一定要问亲自来问呐?那块玉,你不寻了么?不急?”

      陆琅这才想起这茬,近些日子全在想找张放了。他嘴角弯起,冲王竹石露出一个笑来,“我本想自己找的。”

      王竹石却暗暗察觉这笑里头的锐气,他不动声色道:“又不麻烦,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陆琅听了这么多天家仆们的闲聊,中原话都娴熟了,瞎话信口就来,道:“那块玉……兔子模样,绿色,剔透。”

      王竹石把头点点,表示自己记下了,“大小呢?”

      “葡萄大小。”

      王竹石听罢便站起身来,“放心吧,肯定找得着。”

      陆琅见他要走了便起身送他。

      走到门口,王竹石又停了步子,“对了,听苏玘说,你想帮我种树?”

      陆琅:“……”

      王竹石颔首,“的确,我最近正琢磨着西院那些梅花有些单调,你说种什么好呢?”

      陆琅:“……”

      “正好我又夏季想在那池子里养一些荷花,要不就多劳烦陆先生一下。”

      陆琅:“……好。”

      于是王竹石心满意足地走了。

      ——

      两人约定虽是这么定下了,只是第二天陆琅的树苗还没买着,一封请帖就堵在了王府门口。

      送帖的人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但是那骨子里的傲慢却是让人极不舒坦。

      阿九不懂礼数,就呆站着等他们先开口说话。

      三个人里头便有一个低声说:“王府里头的下人,这么没规矩?”

      阿九听见了,觉得他们来者不善,拿了请帖就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跑。

      那帖子便很快送到了王竹石手上。

      王竹石看着那请帖上头用行楷写着的名字,脸彻底冷了下去,结霜一样地阴沉着。

      苏玘站在一旁看到王竹石这般表情便好奇了,皱着眉头拽王竹石的袖子,“玉成,你放低一些不行么?”

      王竹石把那拆都没拆的请帖递了过去,那边缘都皱巴巴的了。

      苏玘往上头一扫就瞧见“梅花宴”这三个字,字是瘦金体,第一眼望上去觉得不错,第二眼却能瞧出笔力不足,称不上圣手,估摸着是落笔时尚有杂念,笔尖不稳。

      但那行楷写的字就气势一转,分明规整,却能感受到钢筋铁骨的锐气。

      苏玘想来,这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你都没看里面写的东西,怎么这么生气?”

      王竹石声音低沉,不大高兴地答非所问说:“无锡算得上是太平之地,因为少有贪官污吏。”

      苏玘一时间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冷哼一声,“你也曾是权臣,权倾朝野的,这说得是哪里的话?”

      王竹石也不动怒,指着上头的那名字讲:“你以后少跟他和他的人打交道,苏家不必和政党多有勾结。”

       “哈,我们苏家跟你的旧账还不少吗!”苏玘猛然拔高音量,那双眼睛瞪得老大,两条细眉近乎倒悬,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了。

      王竹石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听不进自己的话,不能再多言语,转头回身便走。

      苏玘正在气头上,胸膛上下起伏,他瞪着那瘦削的身影一步一颠地走了出去,也没拽住,就这样看着他走了。

      “王竹石!”

      苏玘叫了几声都没得回应,气得将那请帖直接丟掷于地。

      “王竹石!”那架势似是又要摔东西。

      陆琅不在场,没人镇得住他,阿九就不得不挺着胸脯亲自上了,他挡在苏玘身前,好言好语道:“苏公子,有话好好说,您就别砸东西了吧。”

      上次那一地的烂摊子还是他收拾的。

      苏玘却一把推开他,仰头嘶声叫道:“王竹石!你别欺人太人!”

      “我们大人哪里欺负你啦!”阿九急得直跺脚,又伸手拦住他。

      苏玘微微低着头看着这个小孩,他晒得略黑的脸上还有麻子,鼻梁塌塌的,五官都没怎么张开,却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

      “呿,就你这个小孩能知道什么?”苏玘笑他,“你知道不?你家大人呀,是个杀人犯!”他的语气猛然一变,几乎是在吼。

      阿九眨了眨他那小眼睛,哆嗦着嘴皮,“你骗人!”

      苏玘恨声道:“我诚不欺你,你竟不信?你不信自己去问他!他们这些人哪个手上是不沾血的?你去问他啊!”

      阿九叫道:“大人才不是,他整天就是诵经拜佛。大人心肠好着呢!”

      “若他不是,若他不是!他又为什么害我们苏家!”苏玘指着阿九,手臂用力一挥,又指向门口。

      “你去问啊!南京里头大小各官你随便问!挨个儿问!哪一个敢说不认得他王竹石的,哪一个敢信他手上没我们苏家人的血!”

      苏玘嘶声道,他眼角泛起血红,眼睛上又是一层水雾。

      阿九愣住了,他不清楚大人的来历,名字都是听大人从京城带过来的家仆说的。

      “啊……”

      阿九这下没再拦着苏玘,呆呆地看着他一抹眼,奔出门去,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那还没拆的请帖还丢在地上。

      阿九不认字,他只是把那皱成一团的请帖拾了起来,抚平了放在王竹石的桌子上。

      上头统共就六个字。

      瘦金体写着:梅花宴,行楷写着一个人名,薛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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