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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顽石 ...

  •   王竹石说得不错,谢尧臣的确是自己找上来了。

      薛允青敬了一圈人后走到主桌坐下,他开口说话,声音轻且柔,却竟叫堂下众人都闭了嘴,一时间只有薛允青一人在说话。

      “诸位赏光到此,不如猜猜这宴为何叫梅花宴?”

      王竹石眼珠子动了动。

      薛允青没等人答话就一抬手指住了角落里的谢尧臣,他柔声细语道:“不如,你先来答?”

      一时间堂下大小各官都朝谢尧臣看去。

      他们大多都不认得他,细声细语又起来了。

      王竹石最先摸到底,不温不火地撇了秦松年一眼。

      谢尧臣站起身来,他声音低沉,语速很快,“鸡鸭鱼肉和各种汤的佐料里头放了碾碎的梅花提香,大小糕点要么也放了梅花,要么做成了梅花的样儿。薛大人真是煞费苦心了。”

      薛允青下巴一抬,大笑道:“很好。”他笑了两三声就停了下来,轻声问道:“还有吗?”

      谢尧臣绷着一张脸,“没了。”

      薛允青转了脸,摆摆手让他坐下了,“怀兰君的门下客果然观察细腻,不知在场有几个人有如他一般细如蚕丝的心思?作为奖励,我将赠您一副‘白梅傲雪图’,就在您的身后。”

      这是堂下恍然炸开,百个人头齐齐朝谢尧臣的身后看去,不管是懂画的还是不懂画的,一律是赞叹画作的珍稀,而后都又是艳羡又是嫉恨地叫着,“他这可真是好运气!”

      薛允青也略略停顿,朝堂下望了一圈,柔柔地笑了,待众人的嘈杂之声都消停了,他继续道:

      “诸位也别扫兴。我在这屋子里藏了许多梅花,诸位要是有着雅兴,便来寻梅如何?谁找着了,我便把那梅花赠予谁。”薛允青闲闲地抬手在胸前划了一下,“时限今晚之前,诸位好运。”

      他话音刚落就又是一阵骚动。

      薛允青口里的“梅花”难道还能真是梅花不成?用得着这般大摆筵席?

      众人又想到了那副已经归谢尧臣所有的“白梅傲雪图”,心中更是无可抑制的激切。

      苏玘也这么想着,他又软了身子骨,朝王竹石身上靠去了,迫切地问他道:“玉成,你说这个梅花到底是字画,还是玉石?”

      王竹石稳稳地坐在红木椅上,他喝茶吃糕点,“为何不能真是梅花?”

      “得了吧,”苏玘坐直了身子,“要是真梅花,那薛允青还真是吃饱了撑的。再说了,你觉得这屋子里哪里有梅花?”

      王竹石侧脸看向陆琅,“不如让阿琅去找找?”

      陆琅抓了把糕点塞进嘴里,他慢吞吞地起身下了主桌,真去找了。

      现在就剩五个人还坐在位子上。

      薛允青正和秦松年谈得欢,苏玘的屁股已经坐不住了,王竹石又取了块绿豆糕。

      苏玘朝堂下看了一眼,“诶?谢尧臣人呢?”他刚要起身。

      王竹石叫住他,把他拉到自己位子上,“你且坐着吧。”

      苏玘看着王竹石把绿豆糕夹到自己盘子里推了过来,“吃,要是你真想找什么梅花,就吃完了再去。”

      苏玘的细眉又皱起来了,“为什么?”

      “这块糕做工不错,看起来很好吃。你替我尝尝。”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尝?”

      王竹石已经转身朝后头走了,他似真似假地笑说道:“因为我不喜欢吃绿豆。”

      苏玘:“……”

      王竹石往东角一拐,蹭着人群的边缘朝那百鸟屏风走过去了。

      “王大人。”

      薛允青站在王竹石左手边,脸上笑吟吟。

      “王大人,这屏风已是我规定的界限。请绕道吧。”

      王竹石看着薛允青,那双杏眼微微弯起来了,“里头太闷太吵了些。”

      薛允青便立刻领着他朝西角走,“那不如王大人去后院透透气吧,我也曾在后头种了些许附庸风雅的小东西。”

      王竹石一听,便欣然跟了上去。

      薛允青的屋子大,后院也大,有池有树,格局广阔意境渺远,他方才那句“附庸风雅”实在是谦逊了,这倒让薛允青更像是个文人了。

      薛允青对门口站着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又回过身来对王竹石道:“这后院实在有些凉,王大人还是不要吹太久冷风得好。”

      那小厮跑着回来的,手里头王竹石的大氅手炉坐垫一个不少。

      薛允青亲自取了坐垫给王竹石放在石凳上,把大氅和手炉递过来。

      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卑微,倒像是个与王竹石相处了许久旧友。

      王竹石看在眼里,也并无过多表示,似是真将薛允青当做了老友,两人之间一股倾盖如故之感。待薛允青细细铺好了坐垫,又扶着王竹石稳稳坐下后,他也不多说,一笑便转身回去了。

      王竹石抱着手炉干坐了会儿,嘴里呼出的气刹那成了白雾,冷得好像下一秒就成了冰渣子。

      这个院子大,种了许多树,待到春日定是一番别样的春景,只是现在都干瘪瘪的,徒留枝桠在朔风中晃悠,渺远阔达是渺远阔达,却寂寥得好似太古。

      王竹石一开始还心悦地赏着这份寂寥,只是久了就真受不得冻,右腿更是隐隐泛疼。

      又坐了会儿,王竹石实在受不住了,扶着石桌子便要起身。

      这是后头终于传来了声音。低沉,且语速略快。

      “王大人好雅兴,里头的盛宴不用、好戏不看,出来吹冷风?”

      王竹石抱着手炉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果然是谢尧臣。

      他的背有些弯着,跟弓似的,绷得紧紧的。

      王竹石摸着手炉,其他什么话也不讲,“王竹石,字玉成。”

      谢尧臣看着他看了半响,低低地回答道:“谢尧臣,字识真。”

      王竹石便笑了,杏眼弯弯的,接了他方才的话,“有时候的雅兴看景,也有时候,看人。”

      谢尧臣一抿嘴,十分坦率地开门见山道:“当真选我?”这句话乍一听实在没头没尾。

      王竹石听得懂,却不直接答他,“哦?你不如先说说,如何猜到我会选你?”

      谢尧臣答得极快,“这场宴上统共四个人跟郑党没关系,其中两个跟在你旁边,还有一个是我,最后一个秦松年。”

      他指了指屋子里,“若你选了秦松年,他便不会再跟薛允青讲什么话。你既然拒绝了秦松年,若再不选我,你在南京……”他斟酌了一下,“便根本伸不出手脚。”

      王竹石把头点点,却问,“你怎么知道一共只有四个人?”

      谢尧臣哼了一声,“我乃怀兰君的门客,自然知晓。”

      他这话说得倒是颇为骄傲。

      王竹石道:“怀兰君为何人?”

      “知晓天下之人!”

      “门下多少门客?”

      “统统三千余人!”

      王竹石便笑,“春申君都不敢说自己记得清三千门客。”

      谢尧臣的脸又绷紧了,“王大人什么意思?”

      王竹石说话也不客气,“更不知,怀兰君到底是像春申君多一些,还是像平原君多一些?”①

      谢尧臣不答话。

      王竹石又道:“怀兰君大隐于市,志不在于天下。你在他门下这么久了,难道还没看出来?”

      怎么会没看出来?

      若不是怀兰君和其他门客不喜欢凑世俗的热闹,自己怎会在这里。

      王竹石道:“看来,他还是像平原君多一些。”

      谢尧臣叹了口气,紧绷着的脸和背终于是松下去了,声音极轻地喃喃一句,“并非如此……”

      王竹石却未能听清,他道:“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王竹石摆了一下右手,示意抛出了橄榄枝,“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做一回生公?”

      谢尧臣直了腰背,他听着这句“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刹那间竟觉得醍醐灌顶,脑子里通透了,想明白一些东西后便越发觉得自己过于激切和嚣张,他竟微微低下头去了,带着谦卑道:“识真已经想清楚了。”

      王竹石摸着手炉,微微笑着看着他,“如何?”

      谢尧臣长长一揖,“谢王大人赏识,独挑了我。”

      “怎么算‘独挑’?”

      “在场百人,七十为官,三十门客。门客来此是各为其主,却因不是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三十人皆为人选。”

      王竹石颔首,“不错。”

      谢尧臣又道:“小人真是不识大人泰山之量,不计小人肚肠细……多谢指点。”

      王竹石见他前后反差之大,便朗声大笑起来,“我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呢。”

      谢尧臣把腰弯得更低,“那还是要谢大人的唯一青眼……”

      “不,”王竹石那双杏眼弯起来,“我是说,你与他,我都要。”

      谢尧臣“噌”地把身子抬起来了,“王大人?”

      王竹石一瘸一拐地往屋里头走,踩在雪地里的脚步一深一浅的,一说话就是一股白雾。

      “既然都是美玉,何必蒙尘?”王竹石道,“你比他会隐忍,他比你懂人情。你俩一块儿,不是更好吗?”

      谢尧臣早有听闻秦松年的光辉历史,他很不喜这类人,“可大人,冰火不可两融。”

      王竹石笑他,“那你就化成水,浇灭他。”

      谢尧臣看着他。

      “或者,他先把你蒸发干?”

      谢尧臣道:“安得双全法?”

      “那就别做那一冰一火。”王竹石也不多说径自进屋去了。

      谢尧臣独自站在雪地里,瞪着王竹石离开的地方。

      王竹石一进屋里就发现人群比他出去前还闹腾。

      薛允青正站在最高处,手上提着一幅画。

      “你们说,这个算么?”

      那画上正是梅花。王竹石看出那似乎是章岳山的真迹。

      “算!”

      薛允青竟大方地把画递给旁边一个青年,“行,那这便是你的了。”

      那青年笑得灿烂,把画卷好,一个抱拳,“多谢割爱!”

      王竹石走近了些,瞧见苏玘正站在最前头。

      王竹石扫了一圈却没见着陆琅的身影,他便走到就近一桌坐下。

      这屋子里头的东西都乱七八糟了。墙上的字画全没了,瓷器玉器就留了几个模样简朴,跟“梅花”沾不上边儿的。

      薛允青这回可是大手笔。

      秦松年又不只什么时候冒出来,脸上依旧是笑吟吟,像是笑不僵似的。

      “王大人果然是真的喜静啊。”说着还端了一碗茶。

      王竹石接过那碗茶,闻了闻香,“腿脚不好,就不跟那群年轻人一起闹了。”

      秦松年也不兜兜转转,开门见山道:“王大人考虑得如何?”

      “考虑好了。”

      “哦?”秦松年暗悄悄扫了一眼四周,竟没发现谢尧臣的人影。

      “那大人的决定是?”

      王竹石对他笑道:“既然难以取舍,不如都收入怀中。”

      这下秦松年的笑意终于僵住了。

      王竹石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不知你们到底为何这样看不顺眼对方?”

      秦松年叹息,“是孽缘。”

      王竹石把头点点,不再多问,“你要是愿意,便来。不愿意,那是王某与你没这个缘分。”

      秦松年思忖片刻,便道:“有什么不乐意呢?”

      “只是不知道,为何你如此看得重王某?”

      “大人可以认为……这是缘分。”

      ——

      一场梅花宴算是结束了。王竹石现在可以确认郑玄是真对南京下手了,只是没料到他竟这般上心,收藏多年的字画都能随手赠人。

      当王竹石正坐在马车,陆琅终于现身了。

      王竹石瞧见他,连嘴还没来得及张,就听苏玘大叫一声。

      “你怎么回事,这么久没个人影?”

      陆琅却没理他,他两步上了马车凑到了王竹石身旁,嘴贴着他的耳朵。

      王竹石听着听着便皱起眉来,一双杏眼眯起,脸色冷得骇人。

      陆琅说:“屏风后面的座椅下有个暗室,里头有人的呼吸声。是个习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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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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