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眼戒》林若水

4、争执

　　全场聚光灯照了过来。可是我不懂跳交际舞。
　　小时候贪玩，跟着一群小朋友去爬墙，结果摔了下来，左手骨折。从此以后，我远离一切体育运动，而舞蹈也被我归类到体育之中。
　　后来，何家的管家莫先生曾经要我学交际舞，说是日后宴席必需基本技能。我却硬是推出何季席把这位老管家挡了回去。
　　老管家一口广东音，无可奈何地说：“何生，你唔好咁纵容。有句说话讲得好……”
　　不给他说完，我便在一旁模仿他的口音：“莫生，你也唔好咁强人所难。有句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咁大年纪，没听过乜？”
　　莫老先生的脸色刷地转白。结果就是我被何季席捂着嘴巴拖走。用脚想我都知道莫先生一定在背后捶胸惨呼：“何生，我照顾何家两代人……”
　　切，倚老卖老。被拖回卧室后，我用力咬了咬何季席的手臂以示内心的不满。他却用另一边没有被咬住的手将我圈入怀中，随即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来。
　　“你别得寸进尺”。
　　我回应他越来越深的吻：“何先生，好像现在得寸进尺的人是你”。

　　“何夫人？”我听到宋姗姗在叫我：“你的舞伴？”
　　习惯性地我转身在人群中搜寻何季席的身影。宋姗姗摆明了就是要人难堪，她拿着话筒，嘴角带点笑，明显地蔑视。
　　“何夫人………”声音里夹带着幸灾乐祸。
　　何季席的目光与我的视线相遇，我来不及反应，他竟然匆匆转身离去，连一眼都不多看。
　　我有些错愕。本以为何季席会走到台前冷冷地对着宋姗姗说：“宋小姐，不是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跳舞”。
　　他的举动让旁观者开始窃窃私语，纷纷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段婚姻本就不被人看好，如此更加落人口实。

　　我难堪地站在原地。

　　姨丈走了过来，试图帮我解开困境：“亦净，季席不是说你们还有事么………”
　　“我们没有事………”不给他讲完我就接了上去。我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任性又赌气，可是这个时候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和帮助。
　　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将我拒之门外，现在谁又要他来当好人。
　　环视全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合群。何季席没少带我来参加这类的宴席，可我几年下来，竟一个舞伴都找不到。
　　“她的舞伴是我，”就在我迷茫地寻找舞伴的时候，最最不想听到，同时也是最最想听到的声音传了过来。叶添走来，没问过我的同意与否，一把牵住我的手。
　　宋姗姗的眼神怪异。“倪小姐决定找叶先生当舞伴么？”
　　呵，改称倪小姐而不是何夫人了。
　　我挣扎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他却加大手劲握紧，不由得人反抗。
　　“亦净……”姨丈皱着眉头，看着我与叶添交握的手：“季席……”
　　“麻烦你告诉何季席先生，我要先跳完一曲再回去”。我有点无名的火大，还特地强调了“先生”那两个字，为了何季席刚才的不告而辞，将我一人撇在宴席。
　　理智被心底那股怒火烧得一丝不剩，根本没考虑为什么自己会因何季席的离开而发那么大火，连之前见到叶添的那点胆怯也被驱除得一干二净。
　　左手攀上叶添的肩，怄气地对宋姗姗说：“怎么，音乐还没有开始么？”
　　“倪小姐，旧情未了啊，”退下之前她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那也不关宋小姐的事，”我反唇相讥。
　　“哦，是么？”我听到她的笑声。

　　等到音乐响起，我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我忘了我根本不会跳舞。刚才一时逞强，竟忘了最关键的这点。
　　“叶……”
　　“我知道，跟着我的节拍，”他在我耳边低语，呵出的热气竟让我有点心酸。
　　跟着他……
　　我是如此清楚地记得那天，有人信誓旦旦地让我相信他，跟着他，结果他竟一夜之间不告而别，留下我彷徨无助……
　　“是么？叶添，”我苦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么？”
　　他将我搂得近了些，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像以前无数个冬天的夜里，我将脸庞贴到他的怀里取暖，用他的大衣去阻挡街上的风雪。
　　这个曾经我以为能永远给我依靠的男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我而去。如是而已。
　　“亦净，我回来了，”良久他才吐出这一句话。
　　“可你回不到从前，”声音有点颤，我深深吸一口气，将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我也回不去”。
　　“我们无须回到从前，只需要从新开始”。
　　“叶先生，你似乎忘记了我现在改称为何太太”。
　　叶添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是你并不爱他，不是么？”
　　我的身子一僵，脚步有点混乱，随即定了定神：“这无关爱不爱。至少，他不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我而去”。
　　“不会？”叶添笑：“亦净，刚才走的那个人是谁？”
　　“他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下意识地为他声辩。
　　叶添的眼光像是要射进我的心底：“亦净，我又何尝不是有原因？每个人都有原因，难道就不需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吗？”
　　“这不一样……”
　　“亦净，让我告诉你他为什么离开，”叶添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宴席的主人，也就是宋姗姗小姐，差一点就可以成为何夫人。那个时候她的名头是，何先生的未婚妻，这一切，你又知道吗？”
　　我猛然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撒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叶添对上我的眼眸。“亦净，你跟他生活了三年，又了解他多少？”
　　我甩开他的手。“叶先生是在指责我是第三者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别人所不知道的那一面”。
　　我拼命摇头：“若是何季席真的是因为不好面对宋姗姗而离场，那他大可不必来参加今天的宴会”。
　　叶添贴近一步，他缓缓说道：“亦净，众目睽睽下起舞与躲在酒会的一角，毕竟是不同的。何况，何季席与宋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我倏地甩开他的手，死命瞪着他。我说：“叶添你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些要干什么？”
　　说罢，自己踉跄地逃了出去。
　　“亦净……”背后叶添喃喃，声音小得只有我能听见。“我回来了”。

　　这突然而来的事实让人难以消化。

　　何季席的车在门外。
　　“怎么不见老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
　　“我让他先回去了，”何季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语气中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路两边的风景不停地往后退，车厢一片沉默。何季席的脸色不太好，兴许是灯光的缘故。
　　见到他不说话，我索性也一言不发。
　　感觉到车厢里的沉闷，他问：“怎么了？”
　　“季席，我刚才以为你会过来跟我跳舞”。
　　“叶添也是一个不错的舞伴，”他笑得有些勉强。
　　“那你一直都没有离开？”
　　“没有，”他坦率承认。
　　“你没有离开，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众人的焦点之中？”火气又开始冒了上来。
　　“亦净，我说了我有事”。
　　“有事？”我冷笑：“有什么事大到能让何先生你放心自己的夫人与旧情人在台上共舞？”
　　“亦净，别胡闹了”。我感觉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在我眼中明显就是心虚的表现。
　　“我胡闹？”解下安全带，我说：“何季席，你给我停车，今天我非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
　　他掌握方向盘的手一震，还是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让我告诉你答案，何先生，因为你心虚，”我大声说道：“因为你见到了你的未婚妻，而你从未告诉过你的妻子你有过未婚妻”。
　　“可是何先生有什么好心虚的呢。你的妻子是你用你的金钱买回来的，她永远也挣脱不开你的束缚，何先生完全不必要心虚”。
　　“何季席，”我听到自己说道：“你心里不是明白得很么？我跟你的婚姻一开始就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你难道还怕自己有未婚妻这个事实会伤害到我？笑话。”
　　“可却你对我隐瞒这一切，让我无缘无故成为第三者，莫名其妙地成为另一个女人的眼中钉。如果不是叶添，你到底要瞒我多久？”
　　原本只是气他在宴席上的离去，谁知道这时候自己越说越生气，干脆推开车门，出来。
　　“亦净……我们先回家……”他的双手还是紧紧握住方向盘，嘴唇泛白。
　　“呵，回家？我当然会回，除了去你家，我还能去哪儿呢？何先生，那个雨夜我跑到你的别墅哀求你时，我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家。父母的家，小姨的家，你的家，统统不是我的家”。
　　“亦净……”
　　“算了，你根本就不打算跟我解释些什么，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自己回去，你先走吧”。说罢，不由得他同意与否，我便大步行开。

　　我以为他会如电视剧中的男主角般追过来，揽住我，好声好气地哄：“都是我的错”。

　　可是，这都是我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