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得不思量･惆怅客》洛苝崆

3、重逢（下）

　　迟酾良扫了眼方府的大门。大气的红门。汉白玉石铺就的石阶。威严但在迟酾良看来相当的俗的石狮。最后，迟酾良在心里下了个定义：标准的官家府邸。不过，一配上方鉴琅就有点儿囧了。说不上为什么。
　　不经意地看了眼依旧谨小慎微地立在门口的一群人。女眷们交换着神色各异的眼神。下人们低低絮语。迟酾良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先进去吧。往后可有你好看的。”方鉴琅看着迟酾良好奇但却又只敢偷偷地打量他府邸的样子觉得好笑。
　　迟酾良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脸上原本淡淡的表情在一瞬间移了位，但很快又被强行地收束回去。在方鉴琅看来，就像变脸一样怪异。
　　望着生硬地别过脸去的迟酾良，方鉴琅甚至笑出了声儿。
　　“装什么淡定，明明不是那种人。”方鉴琅极为难得的多了嘴。
　　迟酾良飞快地侧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方鉴琅，之前的淡定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你什么意思？”迟酾良痞痞地挑起了眉毛。一副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就K死你的表情。
　　“嗯…我是说你本身就是淡定的人，根本就不用装。”从善如流从来都是方鉴琅难得的好品质之一。
　　脸上挂着不相信三个大字，迟酾良眼睛眯得几乎成了一条线。这小子…虽说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迟酾良却依旧觉得他和小时候一样的“伪”。
　　“切。”迟酾良小声地哼哼。
　　其实也只能小声地哼哼而已。从小到大，她从没有斗赢过方鉴琅。见好就收也是迟酾良的好品质。
　　不过，说实话，方鉴琅还是很让着她的，从小到大都很照顾她。像现在这种境地，也就只有方鉴琅敢收留她了。自己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的。哎…不承认自己脸皮厚都不行了。迟酾良期期艾艾地想着。
　　方鉴琅无声地挑了挑眉。这个小丫头不服气。每次自己欺负她，她都是这种表情。心里一定骂着他，然后骂着骂着心思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这样有多久了呢。方鉴琅记不清了。太久了，以至于方鉴琅觉得好像从一出生起就是这样的。
　　中间二人经历了那么久的分别，再相见时居然并不觉得生疏。好像不论两人怎样变，双方都为对方保留着绝对赤诚、真实的那个部分。…这大概就是知己吧。
　　这将近十五年的时间中，方鉴琅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断过关于这丫头的消息。整整一个大燮国，居然暗地里被她“闹”了个天翻地覆。其实想来也是自然，当初她是有那般的脾性的。这流水般的时光从指尖划过，再见她时，她看起来居然那么深沉与无奈，始终孑然一身。反观自己，最大的孩子都要满十三了。而第四个孩子就要出世了。但方鉴琅问自己对于她，又能做什么呢。唯有叹息罢了。还有，便是好好地待她。

　　悠悠地回过了神来，方鉴琅揉了揉鬓角，有些头疼。没办法。但凡是和这丫头有关的事儿总会叫他如此。不禁嗟叹自己怎么就累上了这么个拖油瓶。
　　回首看见还站着的一大干人忽的想到自己失态了，方鉴琅忙吩咐方影让所有人去正厅；关了府门，方府今日不再接见客人。
　　再回过头来便看见迟酾良小丫头不怀好意地笑嘻嘻地望着他。
　　“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啊？”说着，还一个劲儿地往方鉴琅身上杵。
　　方鉴琅习惯性地拎住了迟酾良的后衣领，皱着眉看着她。这个臭丫头，看到一干“观众”退场，就放肆起来。实在是屡教不改。
　　“你一个姑娘家，这像样儿吗？”方鉴琅摆回了自己兄长式的口吻。
　　“切。这有什么的。我不是只在你面前才这样嘛…”
　　方鉴琅觉得周身一阵恶寒。一个快三十的女人了，居然还来跟自己撒娇。想着，他又浑身打了个寒噤。
　　瞪了她一眼，方鉴琅快步向府内走去。身后的迟酾良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随着方鉴琅迈进方府的正厅打量一番，迟酾良不得不承认不见的这十五年中，方鉴琅变得还算有品位。正厅中央的紫檀的桌椅看着就知非凡品。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勾得迟酾良几乎有些飘飘然。
　　厅中的两个上座都空着。想来是留给他们亲亲老爷的。迟酾良进厅的右手边坐着三个女人，而且三个很有风情的女人。这大概就是方鉴琅的那三位夫人了吧。
　　迟酾良在心中默默地嗟叹。当初自己好歹对方鉴琅是进行过“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教育了的。却没想到是丁点儿作用都没起。别人一娶就娶了仨。自己教育得真是有点儿…失败。郁闷啊…
　　心思九转十八弯的迟酾良在方鉴琅的示意下迷迷糊糊地随他坐在了上座。这当儿，下座的仨女人相当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而这一幕又恰巧被刚回过神来的迟酾良瞅见了。她不仅在心里叹气，女人在一起就是麻烦。全然忘记自己也是个女人。
　　方鉴琅的眼冷冷扫过众人，方幽幽开口：“有件事，我要宣布。”
　　众人一听忙敛了神色，专心听起来。再开口前，方鉴琅瞥了眼迟酾良。不过眼神太快，迟酾良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是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位是玺轩斋的主子，迟酾良。”
　　迟酾良楞住了。玺轩斋，在什么地方，自己怎么就成了那的主人了？
　　“从今往后，她便是我，她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可明白？”
　　底下愣神的一干人还没有从那“玺轩斋的主子”中回过神来。还是方影轻轻咳了一声，才传来一阵应答声。
　　“方影，这就叫人去把玺轩斋收拾好了。”方影低低地应了声，点了几个人就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迟酾良很想问问那个玺轩斋有什么不同，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反映。不过无奈她和方鉴琅之间隔着一张长方桌，想现在悄悄问清楚是办不到了的。但愿别又是什么麻烦事儿。但转念一想，方鉴琅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自然清楚自己怕麻烦。何况，自己是信他不疑的。想如此多作甚。他自是有他的打算吧。既然自己都到了这儿了，干脆全权交给他。自己就放宽心吧。
　　又念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迟酾良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因着方鉴琅不再开口说话，正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此刻，一个小厮飞快地从厅外窜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却直愣愣地望着方鉴琅，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作甚如此慌张？”方鉴琅不悦地挑眉。迟酾良寒一个，原来他说话也可以这么文绉绉。
　　“回，回老爷，门外…门外有人拜见。”
　　“哼，我之前是怎么交待的啊？”方鉴琅眼神一凛。闻言，那小厮一哆嗦，几乎腿软得要坐下去了。看得迟酾良在心里咂舌不已。真不知道方鉴琅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下人这么怕他。
　　“呵，”厅口传来一声轻笑，“是我硬闯进来的。别责怪下人了，方兄。”
　　这一声“方兄”道得是揶揄，众人都是等着下文，却未曾注意到上座的迟酾良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她眼睛神色是瞬息万变，不知是惊恐，还是一股说不出的愁怨，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可那来人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迟酾良，便不再看她。
　　“哈哈。我还在想是何人有此等气魄，原是郁兄。真是有失远迎了啊。”方鉴琅稍一愣后便很快回了话。
　　言罢，方鉴琅脸转向他那三位夫人，徐徐开口道：“还不快过来见过郁肜大人。”
　　闻言，他那三位夫人相当乖巧地起身，在郁肜面前福了福。
　　“奴家见过郁大人。”软软的吴音响起，仿佛糯软的米糖。
　　心狠狠的一阵揪疼，迟酾良蹙了蹙眉，回过神来。原来那三位夫人都是南边水乡人呐。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全神和郁肜谈笑的方鉴琅，迟酾良蹙着的眉没能松开，在心里默默感叹。他可真是个傻子。但即便如此，这又能算是什么呢？
　　“几位夫人不必多礼。”郁肜笑吟吟地举步向前，伸手虚扶了离他最近的三夫人一把。而那位三夫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说来也难怪，这郁肜面相生的着实是好。一双桃花眼没有一刻是不笑的。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即便不笑的时候，那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着的。而这边的这位不仅面相普通，而且冷若寒冰。用迟酾良的话来说，这方鉴琅即便是笑，也让人渗得荒。

　　那头，郁肜把目光投向了自刚才自己进入正厅后便不再看自己的迟酾良。只见，她微微歪着头，光亮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片阴影。眼神怔忪地不知落在了哪里。郁肜知道，她这是又在出神地想什么了。
　　敛去眼中不羁的笑意，郁肜勾了勾唇角。
　　“好久不见，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