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顾》扶伶

2、第一章 旧识

　　雪下了好几日也没有要停的样子。
　　城外的阳关大道两旁只剩干枯了的枝桠,大雪沉甸甸地压下来,一层接着一层,呼啸的北风把雪在空中不断成卷的拍打。

　　铺天盖地的苍白中，仅有一行人仍在雪中跋涉。

　　“这雪可真厚实啊,马蹄下去都要费点力气才能出来。”雪中跋涉的浩荡队伍中间,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说。

　　“这天冷得也厚实,出来时咱帮里的管事还说这南方少雪,他奶奶的!”另一个刀客抱着双臂把头直往衣领里缩,“要是再迟点到天岐山啊,恐怕兄弟们都要冻死在这大雪里。”他又把脖子缩了缩。

　　“去,嘴里没一句好话。你要是让少侠听见了一会扬州你都到不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提醒着那个毛头小子。

　　“我看人少侠挺好的,”小子伸出头来张望在队伍最前方的身影,“多照顾大家啊,而且听说.....在‘那一带’很吃得开呢~”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别人听了去。

　　眼见几个好奇的都放缓了速度聚起来，他又忍不住卖弄起来。“说起这个啊,‘红楼’的楼主顾如烟大家都知道吧？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美人之一啊,众兄弟在有生之年竟能一睹其风姿,啧啧啧,这一路吃再多苦都值了.....”
　　“别把红楼说得跟青楼似的，那可是天下第一楼！红楼的佳酿‘笑春风’价值千金呢！若能尝一尝，哎呀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知少侠会不会给咱们弄些‘笑春风’来，毕竟楼主与咱们少侠两人关系可不一般啊......”

　　“诶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什么关系啊....”大家纷纷哄闹起来,“对啊对啊!”“咱们都不懂啊。”

　　“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浑厚的男音突然如炸雷在耳边惊起,大家纷纷拉好缰绳收敛神色。看起来此人在敛风城中颇有威望。只见那男子身宽体壮，胡须略长但修剪得很是精神，看起来十分稳重。
　　“你们的门派就是选出了你们这几个负责‘净魂’不知道给自己门派争口气还整天娘们似的罗里吧嗦,给我闭嘴了!前面就进扬州城,别让老子赶鸭子似的催你们,都给我精神点!”
　　众人顿时噤声低头不再言语。

　　这时,那毛头小子突然感到身后一冷,猛地回头，正好撞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正面色低沉地望着他。
　　那人高高站在身后的马背上,看来已站了许久。而马却似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仍在快速前行。
　　一流的轻功高手。

　　“秦公子......”那毛头连忙低头。
　　“风月场上，敖大哥可没我吃得开，你们要不要跟我混啊。”那轻功高手一幅捉弄得逞的样子嬉笑道。

　　“秦风!”那浑厚男音叫道,声音却远不如刚才凶狠，“赶路要紧。”
　　“好!”被称作秦风的男子身形修长，一袭白衫风度翩翩，无半点江湖人的样子，足尖一点便已不见了踪影。

　　大家连忙停下了打趣闲聊,专心握紧刀剑驾着马匹驱车赶路。遥想着这长途跋涉之后暂时歇脚的扬州红楼是怎样的风光。尽管离目的地什刹海还有百里，可是眼前的新鲜事不免抖落了些江湖客身上的疲惫。

　　可不料才往前不到几步，前方雪地却轰然塌陷一丈有余。
　　“有埋伏！”

　　变故突起，这些江湖人倒是身手了得，足尖一点便借力脱离了，但几匹马却深陷其中。看起来马腿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弃马！”队伍最前方的少侠一身黑色劲装，他厉喝一声，敛风城一众立即心领神会，同时弃马借力向后好几步。
　　正当此时，雪中“哗啦啦”飞起数鞭果断勒住了马腿，向雪中狠狠一扯——几十匹良驹霎时深陷雪中，还来不及挣扎，利刃便破体而出。

　　知道没有得手，雪下蛰伏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敛风城几个人冲了上去，向着雪中一顿狂刺，却不料数十个身穿白衣的杀手突地由雪地里钻出，“唰”地一声，掀开了一张他们早早埋伏在雪下的大布。
　　那些身穿白衣的人身手极快，白色又隐藏在雪中，奇怪的是，他们还都戴着特制的护目镜。
　　“不好！这是长欢门的雪中镜！”方才发布施令的少侠急忙喊道，“捂住眼睛，千万别看雪中！”

　　只见那些白衣人掀开了幕布，露出一面巨大的，埋藏在雪中的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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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扬州城内，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光景。

　　春宵苦短，四处皆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十足十的一个不夜城。
　　在远离万千簇拥的边缘，是一处极大的围楼一般的建筑，在最中央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纤细高挑的高塔，塔顶一间阁楼，隔着窗绰绰约约显出两个女人的轮廓。

　　一位女子立着，身着桃色细绒滚边裙，头饰精致讲究，气质清丽可人。她手捧着一椭圆鎏金托盘，盘几琳琅摆满了可口喷香的小点。
　　只见她目光定定地对着垂珠坠玉的贵妃榻，有些隐约的不安。
　　“楼主还是吃不下？莫非是新的掌勺手艺不精？等我回头就让他收拾走人！”
　　被称作楼主的女子慵懒地躺在榻上，姿态从容，面容被掩在纱幔与璎珞之后。
　　她缓缓摇手，半天方道，“别，袭香，你别折腾人了，是我自己胃口不佳......敖彻他们有消息了吗？”

　　袭香一愣，楼主平日里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近日来神思惴惴，大约也是对这事有些担忧吧。
　　“到楼里大约就是这两日了，突然天降大雪，迟了些也是有的，楼主不必太过挂心。”她扑哧一笑，紧接着道，“再说，敖少侠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近年来声望又节节高升，放眼当世江湖，谁能奈何得了他？”
　　袭香说着便有几分得意。

　　敖彻与楼主有些交情，每年也会有那么几次见到他的机会。他的厉害，也是为红楼增添了光彩和屏障。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本事，才奇怪。”被称作楼主的女人冷冷，“他昨夜就该到了，现在却还没有一丁点消息......”
　　敖彻他可向来守时啊。
　　被层层纱幔隔起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起，可袭香如何听不出楼主的心？支支吾吾半天后，还是开口。
　　“我听说，昨日扬州城外发生了一起恶斗.....雪地里还不知怎地冒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好像是长欢门的雪中镜。”她顿了顿，等着珠翠掩盖下的反应。
　　“雪中镜？.....长欢门的雪中镜向来是在昆仑山一带出现，忽然埋伏在扬州城外，果然是想要对敛风城‘净魂’的宝贝们下手了。”

　　“长欢门都已经出手了吗？难道传闻中的龙舌青黛珠真的在箱子里。”袭香有些不安道，“可是敖少侠他们还要带着箱子来红楼歇脚两日呢。”
　　“这雪中镜不过是传言，真正见过雪中镜的人少之又少。既是传言，就勿信勿传。若是红楼放出的消息都是传言，谁还会信我们？”
　　“是。”袭香恭谨地应了。
　　“你先下去吧，今日该喂食了。”珠翠后的人简短交待。

　　.......片刻的沉默后，袭香又诺诺开口。
　　“它.....它似乎很想你.....连夜哀嚎，昨夜还.....”
　　“好了我知道了。”帘后的人却不待她说完便冷冷打断，似不愿再闻。
　　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管事又怎会不懂，打了个欠儿，放下吃食便走入书橱后的一扇密门，没了影儿。

　　在袭香离去后片刻，侧卧在贵妃榻上的人似乎已经无法再保持镇定，卷开珠帘坐了起来。
　　她发髻未作，乌丝如缎缱绻在肩侧。羊脂玉般细腻的躯体半遮半掩于华服内，侧影柔美如山峦起伏。眉青不画，颊淡未扫，不施脂粉而有绝色，明眸皓齿媚眼如丝。
　　羽睫垂垂春色攘攘，明艳不可方物。

　　只见她眉头紧蹙，不安低咤：“谣传也罢，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总是得去看一眼的！”说罢抱起一张狐皮大氅，左手捏了一个决，便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瞬她便已来到城外，远远就望见一片白光，她下意识用广袖遮起眼帘，心底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
　　果然是长欢门！

　　她正犯嘀咕，眼前就是一黑！
　　“谁？！”她厉声大喝，右手一翻两指间夹着一把薄薄的七节柳叶刀在空中如蛇般伸展开来，张牙舞爪便向着身后的人飞去。却听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
　　“顾如烟，是我。”

　　这声音让她一滞，连忙收手。柳叶刀几个转合又收为细小的一弯残月藏匿于广袖中。
　　那声音嬉笑张扬带着些许难以压抑的欣喜“不要睁眼，小心看到那面雪镜。”身后的男人边说着，边将顾如烟带到树后看不到那片强光之处，才松开了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他把手从顾如烟双眼上挪开，轻浮地挑起了她的下巴，却听“啪啪”两声脆响！
　　顾如烟狠狠的打在了他手上，转身退开两步，嗔道，“还有空玩笑。原来你是故意晚到红楼在这等着我？敛风城的其他人呢？”她倚在树边，长长的裙摆旖旎一地，她的眸隐在垂落的发丝中，注视着对方，妖光摇曳。
　　“人手有些损耗，但对方却无人能逃出咱们的剑网。敛风城嘛，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年未见了。

　　面前的男子英姿飒飒如天上神祗，锋利挺拔的五官，眉目含光，神采飞扬，面对险境依旧逍遥自得。
　　“只是各个门派已经出手，箱子已不太安全。所以……”男子定定地望着顾如烟，似有所求，“我在等你。”
　　顾楼主嫣然一笑，“未记错的话，咱们的赌约早清了吧。敖少侠，可别指望我帮你。”
　　她语气轻蔑，说着头便别开不看他。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纵使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她点头。

　　“顾楼主可否将我们收留在红楼，等待敛风城派新的人手来将箱子带走。”男子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镶金坠玉的宝箱。
　　“这里面放的都是要去什刹海天岐山‘净魂’的敛风城至宝。”他郑重其事道，“希望顾楼主能代为保存在弱水阁。”

　　顾如烟不禁掩齿轻笑，“敖彻，你我是朋友，可我是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她拂了拂掉落肩上的碎雪。
　　“红楼还要继续开呢，把传闻装满天下珍奇的箱子往红楼弱水阁那么一放！这跟昭告天下‘来砍我呀’有什么区别？敛风城可是说了箱子里有龙舌青黛两珠，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抢它们吗？你的宝箱倒是安然无恙了，可我整个红楼凭什么要为它陪葬！”
　　“别急着生气嘛，没让你白干。白银一千两够吗？”敖彻脸上闪着狡黠的微笑。
　　“别说是一千两了！就是一万两....”
　　“那就十万两，这够了吗？”
　　顾如烟原本愤愤不怠的声音霎时沉默下去，妩媚的声线不甘道，“鬼知道你们敛风城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定是勾结党派，狼狈为奸。”

　　敖彻瞧着她有所动摇，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轻声说，“等这件事结束，我带你去找那个人，这个条件如何？”

　　顾如烟沉默了，她藏在广袖中的手死死的攥紧，克制着此刻的颤栗，生怕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好。我帮你。”她低声答道。

　　后来她想起才明白，这声好，竟是她踏入猎人捕兽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