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七_妖

3、第 3 章

　　缘分有时真的很奇妙，能够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紧紧绑在一起，他们命运的年轮在错开后又悄然重合，像是两股被拧在一起的电线，一方面互相贯通着彼此的电流，另一方面又通到了不同的两端。
　　何浅秋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和沐宸完全是两类人，她热情奔放、心胸坦荡，而他却内敛谨慎、阴沉孤僻，原本他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么永远不会碰面，要么即使碰了面也仅仅只是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当擦肩而过之后，他俩的遇见就如同鸟过天空般不留丝毫痕迹，亦没有任何波澜。
　　但命运的齿轮无人可以预料，偏偏就是这个截然不同的家伙突然成了自己家里的一份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何浅秋和沐宸性格迥然不同，并且秋秋之前也没接触过和沐宸类似的人，但坦白地讲，秋秋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很讨厌。尽管这个人一来就分担走了父母大部分的爱，甚至占了曾经姐姐住过的房间，但秋秋对这人依然说不上是讨厌——不讨厌，不代表就会喜欢，秋秋也不大喜欢这个新成员，我们姑且可以把这种不喜欢粗浅地理解为小孩对不熟悉的人的一种本能的排斥——但她的情感又是复杂的：一方面排斥，另一方面又因好奇而想要接近这个人，想看看这个人眼中的世界和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但秋秋不会主动开口，她在等着这个比自己大的男孩先开口，但这个男孩似乎不会说话，只是沉默地自己同自己玩耍，或是沉默地看着靠近天花板的那一小片墙。
　　他们的第一次交流是沐宸加入这个家的一个月后，那天下午罕见地出现了火烧云，把沐宸经常看的那一小片墙壁映得通红，两个孩子都被这奇异而壮观的景象吸引住了，不知不觉中就并排坐在了一起，仰起头来看着那里。
　　突然，秋秋的目光被墙角的一片奇异小景吸引住了：可能是由于散射和反射的多种光学原理，原本白色的墙上铺满了盛开的茶靡花，在深浅不一的红色中，一排很整齐的彩色剪影在她眼前有规律地晃动着——这种彩色不是被单纯的被阳光分解过后类似于彩虹的彩色，而是多种很鲜明的色彩，就好像这上面的剪影和现实生活中的人一样，穿着颜色款式不一的衣服，但又有时候没有那么清晰，只有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
　　“你看你看……”秋秋终于忍不住了，她生来就是一个活泼明朗的人，有什么新奇事总要忍不住与旁人分享，倘若恰巧这时身旁没有人可供自己倾诉，哪怕是自言自语，她也一定要将这件事小声讲出来，好像说给身边的空气听一样——此时不同，那个新来的家伙正抿着嘴唇以一种近乎防卫的姿势抱着自己的双膝沉默地坐在床的另一边——在秋秋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你看那个墙角，好神奇啊，上面有好漂亮的影子，还是彩色的……”
　　或许是“彩色”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沐宸，男孩侧身，眼睛死死盯着秋秋，看上去甚至有点凶狠，但不到一秒之后男孩的眼睛又回到了那一小片墙壁，轻声说：“嗯，我看见了。”他的声音很低，并且因为长期不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哭了一样。
　　一开始他盯着秋秋时，秋秋有点被他的样子吓着了，但听到他的声音以后，秋秋以为他哭了，秋秋没怎么安慰过人，而且她还实在太小，无法感受那些过于汹涌的、会使人哭泣情感，曾经病弱的姐姐也使得她的父母无暇带她出去与别的伙伴玩耍，而她的姐姐静夜又是一个柔软但很坚韧的女孩，所以在她短暂的生命当中，除了自己会因为偶尔擦伤时的疼痛而哭以外，还没怎么见识过哭泣，这男孩看起来像强忍哭泣的样子让她有些焦急和慌乱。但她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墙壁，但又控制不住地悄悄往沐宸那边瞟，看到他还是一副红着眼眶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直觉对方还是在强忍哭泣，她感到很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并且由这种焦急生出了一丝带着无措的委屈，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她的眼圈也红了，她还是努力地想着劝对方停止哭泣的措辞，时间过了很久——其实这只是秋秋的错觉，原本这些辗转的小心思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她怯生生地开口：“你……你别哭了……不疼的……”一开口就是哭腔，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啜泣起来，一边啜泣还要一边眼睛在墙角和沐宸之间扫来扫去。天色渐晚，那片壮观的火烧云的景象慢慢晕染开来，氤氲出温暖的橙光，秋秋突然看到墙上的剪影如同燃烧着的纸一般，缓缓打了个卷，从边角开始变灰，最后终于完全成为灰烬。她再一次被这一景象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连啜泣都忘记了，只有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沐宸在她说话的时候就盯着她看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拿这种说哭就哭的软绵绵的小女孩怎么办，抿了抿唇，只能一边轻轻扯对方的衣角一边吞吞吐吐地一个字一个地往外蹦：“我……我没有疼……你……你别哭了……”但显然他的话对小姑娘并没有产生什么好效果，小姑娘还是一个劲儿地流着眼泪。想着福利院里其他大孩子安慰小孩子的样子，他迟疑地伸出手笨拙地拍着对方的背。
　　“你别拍了，快看……“女孩的声音还稍稍有一点刚哭过的沙哑，但总体已经恢复了清亮，澄澈得好像被雨水清洗过的蓝天一般。沐宸被这种声音打动了——或许在他那尚为短暂的生命里，还从未听过想这么大的孩子的如此有生机、充满活力与天真、快乐得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的声音，尤其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才刚哭过，记忆里福利院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讲话都是怯生生的，时刻都在害怕会被其他大孩子欺负，或者是表现不好被修女们责骂——顿了一下，沐宸重新回过头看墙角，也看到了剪影如同被燃烧了的场景——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啊，有的在变成灰烬，有的还没有，只好不停地晃动着，好像是一堆被困在火灾现场的人，惊慌失措又痛苦绝望，只能剧烈地挣扎着，无望地嘶吼着，并且随时都有可能挣脱墙面的束缚，跳到地面上来，沐宸被这一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他大睁着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儿，直到那儿突然亮了一下，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嘶……”沐宸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火烧了一样，眼球一阵剧痛，连带着整个视觉神经都在颤抖，然后传导到脑子里，整个头的前半部分都在隐隐抽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啦宝贝儿，不舒服吗？“等耳边听到这一句温柔的问句时，沐宸的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