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事界》Isla

41、诚心忏悔

　　陈瑾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夜更深了，四周围静谧的很。原本想再次睡去，但身体的需求让他迫不得已下了床。现在浑身酸痛，乳酸的分泌明显呈现不断上升的势头，整个人如同挨揍后的沙包，走起路来都摇摇欲坠。

　　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索半天，没找到床头的开关。这床与平日里所见有些不大一样，略显狭长的大小仅适合一个人休憩，床幔垂挂在边缘，有一股檀香熏渍过的浓郁味道。索性小心翼翼移动到窗边，借着月光打量屋中的陈设。没想到外表看似普通的仙仙小馆，里面居然有如此特别陈设的房间。

　　那阵感觉越发急促的涨感，催促他快点找到卫生间才是首要大事。房间里并没有，陈瑾然只能悄悄推门出去找找。他探头出门四处张望，眼下是一条幽静的长廊，四周围的庭院里布满了落叶。

　　夜里风凉，陈瑾然拢拢自己的衣领，快步穿过长廊，经过一面宁静的湖泊，全然不觉对岸那双凝视他的眼眸。眼前的景致和四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让他不由得发出感叹。这还是方才那个与顾旬挤坐着的仙仙小馆吗？这样看起来说是一个公园也不为过啊？

　　幸好在长廊的一侧，陈瑾然很快找到了卫生间。解决完事他四下里寻不到洗手池，只得走到湖边蹲下洗净双手。这是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面上月色正浓，估摸着已经凌晨2，3点了，陈瑾然打了个哈欠，眯成细缝的眼睛终于瞧见对岸的湖边赫然有个人影。

　　那人的身影看来淡泊瘦削，脸颊已被月色遮掩，反而是修长的双手伸向湖面的中心，仿佛听到来自对岸的一声叹息。陈瑾然壮着胆子从湖的这一面绕过去，来到了人影的身后。

　　是一个发丝纤细如水流直下的女人，女人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很快调转自己的脸颊，对上了陈瑾然有些尴尬不安的面庞。女人美丽的脸颊瘦削而略显疲惫，视线在男孩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女人的面部舒展开来，“你好。”

　　“你好，”陈瑾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自己这样悄悄凑过来，怎么看都是给别人添麻烦了，“对不起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

　　“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陈瑾然，”女人的眼尾微微下垂，显得神态温和。她薄唇轻启，一双修长的手从那袭素衣中伸出，唤着男孩靠得近些说话。

　　“你不必过于紧张和害怕，我对你并无恶意，”女人浅浅的笑容舒缓了陈瑾然的焦虑，但他依旧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我记不得了，抱歉。”

　　“没关系，”她的眼神看向湖中那轮月亮，月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原本瘦削的五官显得饱满起来，陈瑾然看着这张脸，想起了一个人。

　　胡薇薇？真的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相似。

　　“我是胡薇薇的母亲，我猜想薇薇一定和你说过我的事，”女人看向男孩越发紧张的神色，“你无需害怕，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些事，看得出来你和薇薇很相熟。”自己从没看过女儿与别人走的如此之近，这让她不由得对面前的男孩擅自有了新的定义。

　　“还，还可以，阿姨您好，”话音未了他就后悔了，那张脸比起他还有年轻几分，好在女人并没有在意，反而冲他点点头。

　　“你看起来很困惑？经历了这么多事，一定会想的很多，”女人索性坐在湖岸边，她浅笑起来的时候，光洁的面部才会出现几道浅浅的皱纹，暗示着她的岁月蹉跎，“我想和你说些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陈瑾然无法拒绝女人礼貌的要求，他只能猛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薇薇既然选择和你一起进入溶洞，灵狐族的一些经历我想你可能略有耳闻，”得到男孩的肯定，女人慢慢的诉说着当年的那些事。

　　灵狐族从生灵起源之初便开始存在，她们是从历史沉积深处走来的古老族群，甚至经历了巨大的进化过程。整个灵狐族的本体均是无尾狐，相比于一般生灵，这些灵狐从出生便具有控制灵力的能力 。运用灵力，可以博古通今，占卜前世今生。也正是因此如此，让整个灵狐族在百兽激烈的争夺中拿到了统治权。

　　试想，一只生命本就无比绵长的灵狐，还拥有对未来发生之事的准确判断，这让她们独占先机。而那位为灵狐族开拓天地，获得统治权的的人正是仙娘，也是这个女人的生母。

　　女人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接班者，从一出生就继承了仙娘的能力。但她生性不屈，仙娘虽是整个地下的万灵之首，却从不施行统治之权，反而交由那些下一阶的灵物各自掌握自己的族群。随着物种的不断增多，灵狐族的权利名存实亡。仙娘的声名是保障灵狐族地位的唯一一条保护线，随着她的退位，女人的统治之路将会面临各方阻碍。各处势力的蠢蠢欲动让她夜不能寐，纵然母亲安慰过她很多次要相信自己，她仍然心生怀疑，不光是对自己，更是对母亲的安排产生了间隙。

　　直到那一日，心神不宁的她偶遇了一个男人，他是妖鸟族妖后的亲属兼心腹。那个男人口舌生花，让她恍若找到了一生中唯一的知己。男人告诉他妖鸟族也面临如此难题，妖后虽为妖界之首，却性格纯厚，她的儿子诞生多年并未得一丝一毫的能力，反而一反常态的发丝纯白，与那黑暗的妖塔格格不入。妖鸟界皆传闻，妖后生了一个弱儿，这让原本就夹在青鸟族和灵狐族之间的妖界形势更加动荡。

　　女人将自己的一腔真心交与面前这个一见倾心的男人，在多次偷偷相会后，男人还告诉她，果真如此担心，不如去禁区查看被仙娘封锁的灵狐族后世之状。女人将信将疑，是夜，偷偷潜入其中，却发现惊天的秘密：灵狐族的命数已尽，占卜未来的能力是取地心之力，这在地宫看来视为灾祸。她们作为能力的引导者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化为普通狐群，此后遁入轮回之道。第二种就是投胎为人，忘却所有。无论哪一种，女人都不能接受，眼看着那样的结局不过千年之后。而她已经感知腹部生命的孕育，她更不能将自己的孩子推入这个无尽无助的痛苦深渊。

　　后来她便被男人蛊惑，男人借她的能力设计害死了妖后，那个男人的野心在妖后死后才彰显而出，他要统治整个妖鸟界，让妖界变强。他自立为妖皇，还告诉了女人如何解决灵狐族的问题。原来在妖后的朝圣之道深处，有一颗圣石。自从妖后死后，遍无人能入。但那颗圣石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帮助她避免灵狐族的灭亡，那股力量可以让她随意使用，并且永不枯竭。

　　女人心动了，如果不再破坏地心之力，那么她们就能免受地宫的强制安排。毕竟灵狐族是一个古老的种族，族人数量众多，如若因此被无辜牵连，那么整个灵狐族必将面临消逝，女人只怕自己的母亲也会因此受不住那样的悲痛。所以就算要她做一个遭人唾弃的小偷，她也一定要拿回那件可以拯救全族的圣物。

　　那日月圆之夜，男人如约带她去到朝圣之路，那是一座连绵不绝望不到边的山脉。她不知道男人想要利用她获得珍宝，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在毁灭的尽头。阴差阳错，那扇门只有她得以进入。不仅如此，女人还轻而易举的拿到了那颗圣石之心。她心有所急，便直接赶回灵狐族告知仙娘。仙娘闻之大怒，呵斥她为何要贸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女人声泪俱下，因为自己去了禁地，偷看了未来灵狐族将要遭受惩罚面临灭亡的悲剧。她不甘心，只有这个圣物才能挽救所有的族人。仙娘痛心疾首，告知她原本自己一直以来封闭灵力，地宫便不会再追究。灵狐族是万灵之首，她们的生命同万物一样，本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些所谓的灭亡，只是因为她已经着了那妖鸟的道，心生歹念，才因此设想出了未来会遭遇那样恐怖的事情。

　　“纵然我们具有占卜的能力，但是占卜先占心，心变了所看到的东西自然就会变，那样就做不得数了。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你今日之举，才是将我灵狐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仙娘担忧的事情很快就出现了，妖皇没能获得圣物，起兵攻打灵狐族。妖族多擅邪术，与只有占卜能力的灵狐族相比，他们的对战能力有着天地之差。

　　女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愚蠢行为，既害了族人，又因此破坏了圣石的能量平衡，甚至于这样的影响会持续到很久很久以后，给未来的世界带来动荡不安。女人悔不当初，像圣石献祭自己的生命，祈求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在最后的兵戈相见之中，女人在妖皇面前脱下圣石自尽而亡。圣石与其体肉融合，她永世便化作山峰，将圣石埋藏其中。妖皇见所求之物被吞噬，心中大怒屠尽整个灵狐族。

　　仙娘寡不敌众，时空审判者的到来终结了妖皇的胡作非为，也见证了灵狐族的悲惨灭亡。仙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化作山石消失在眼前，浅浅的啼哭声让她眼前一亮，那是女人留给整个灵狐族最后的亏欠，是一只毛色橘红，睡意正浓的小狐狸。她的脖子上佩戴了一块小小的石头。仙娘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灵狐族的未来，是她的小孙女，而她就是胡薇薇。

　　“纵然我献出生命妄想赎罪，但我的罪孽深重，我以为时间会像这样安静的走下去，但我错了，”她看向男孩，眼眶中泪光闪烁，悲凉的哭腔从喉咙中涌出又被深深压下，“我犯下的错误并没有被原谅，圣石的惩罚不仅仅止于我和我的族人。”

　　“你，化作了巫佘山？”陈瑾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的，我没有想到在万年之后，来到我的身边，敲开我心门的人居然就是我的女儿，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女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如今自己的女儿也被牵入其中，纵然知道是来自于圣石的旨意，但她却无能为力。罪人永远是罪人，背负着那些生命她，连最后一抹形态也要从世间彻底消失。

　　“我来是想见她们最后一面，”女人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思念和不舍。

　　“我帮你去找，”陈瑾然起身，却被女人拦下。

　　“不要去喊，我已经知足了。随着巫佘山的崩塌，我也该走了。我不知道圣石问世会带来怎样的巨变，但我冥冥中觉得它和你也有着某种联系。我希望你可以保护薇薇，我做错了，一切都注定无法挽回。我祈求你帮帮我，保护好胡薇薇，保护好圣石。”

　　陈瑾然张张嘴，想告诉他她自己的无可奈何，但看着那张痛不欲生的脸，他唯有咽下那些说不出口的拒绝。

　　在最后，她告诉陈瑾然，胡薇薇的占卜之术被仙娘封印，是为了救她的命。这一切之所以不让她知道，则是因为想让她放下仇恨。但是圣石之心阴差阳错又回到她身上，很多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希望到了非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希望你在那个时候，把我的话传达给她。”

　　女人的言语虽轻，陈瑾然默默记在心里。说完那些话，她的身体变得越发暗淡，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她提高了音调，“我走了，不要挂念。”

　　陈瑾然心情低落的再次抬头，对面的榕树阴影下，站着早已泪流满面的仙娘，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消失了万年的女儿，最后一面。

　　“仙娘，刚才，”陈瑾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知道了她们的秘密，作为一个外人，他感觉到内疚和悲伤。

　　“罢了，她选择说与你听，定有她的深意，”她若真想出现，绝不会等到现在，“既然已经放下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一刻，仙娘的嗓音不再洪亮，沙哑而苦涩，让人接不上话。

　　“真相总是瞒不了多久，万灵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仙娘坐在刚才女人待过的位置，看着那一轮月亮，“就如同她当年的固执己见，最后越陷越深，不得而终。”

　　“对不起，但那圣石的力量真的这么强大，以至于让她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

　　“不仅强大而且永恒，而且族人因她而死，这原本就是罪孽啊，”水波耀眼而闪亮，陈瑾然顺着仙娘的视线看向天空，“圣石的力量来源于那里，不仅强大，而且令人畏惧。”

　　是月亮，陈瑾然终于明白昨日那些山间的异象，原来都是因为面前那轮圆月。圣石的能量来源于此，女人的担忧才会如此之深，因为那股力量早就不是寻常万物可以轻易驾驭的。他现在从心底里替胡薇薇感到担心和难受，这个女孩背负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却毫不知情。他突然希望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