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若寻》CRight

4、信

　　时间流逝，静悄悄地带走了杯中的温度。

　　凌珑看到孟巶在出神，便关上门，在孟巶对面安静的坐了下来。

　　“凌姨，还有什么事儿么？”孟巶放下茶杯问道，口气中似有逐客之意。他习惯了孤独，在茗樾阁的时候，常常沏上一壶小砚春便就打发了这一天的空虚。

　　尽管凌珑知道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是如今对于这位少年老成的阁主，她依然充满了诧异和好奇。尽管她知道孟巶生来冷漠，可是八年不见，这少年的气质除却冷漠，还平添了一份落寞与孤寂。

　　凌珑脸色稍显凝重，开口道：“阁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问候一下叔父，然后就启程去空幽谷和温岭镇。”

　　凌珑点了点头：“确实该去问候一下，逢年过节，宰相大人经过我这里送往茗樾阁的礼品，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这次问候我会转告叔父，叫他莫要再费心，我什么也不缺。”

　　孟巶口中的叔父，是他父亲孟锡的亲弟弟，当朝宰相孟钰。

　　孟氏是淮南的名门望族，世代居住在淮南。孟巶的祖父孟宁，与当时任淮南节度使的徐韫，也就是如今皇帝的父亲，因同好香茗而结缘，两个家族也渐成世交。当今的皇帝陛下徐慕之并非徐韫亲生，而是徐韫的养子，这是整个大齐家喻户晓的事情。徐韫为了这个养子终生未娶，所以“无母”一事时至今日仍是皇上的禁肋。

　　好在幼年时，徐韫常带着他去孟家和孟氏的两个孩子一起玩，倒也谈不上不十分孤独。渐渐地，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后来我们的皇帝陛下决心从淮南起家，一统天下。孟氏这两兄弟便成了他最有力的后盾。孟锡善武，为他东征西战多败劲敌；孟钰善谋，屡出奇绝之计辅助兄长，这才有了我们如今的升元盛世的大齐。

　　“阁主，您真的决定了？”

　　凌珑打从心底是不希望孟巶去涉险的，但当她和孟巶对视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然明了，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了！

　　凌珑叹了口气，释然道：“也罢，我明知劝不动你，还是不死心，总想着或许你能看在我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份上，听我一次。”

　　“抱歉，凌姨！事关父亲死因，我不得不去。”

　　孟巶的声音很冷静，字里行间毫无情绪波动，反而是凌珑释然过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我能懂！但是我希望你也能明白，如若真的如我们所猜测，老阁主并非死于沙场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是朝中有人希望他死，否则他们也不会处心积虑放话给温岭镇县令，千方百计地引老阁主过去。这背后怕是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听到这里，孟巶握着茶杯的手不由紧了紧。

　　凌珑继续道：“这个秘密尘封了这么多年，若是您贸然追查老阁主的死因，怕是要牵动朝中上下，这势必会给您招惹来危险。”

　　一席话下来，凌珑越想越是后怕，她握紧了在桌子下面的拳头，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甚至已经不敢去想这件事究竟会揭开隐藏在富足安乐的江宁府下，多少污秽不堪的伤疤。

　　孟巶听过，却仿佛并不十分在意。

　　还有什么危险，是他这些年没经历过的呢？

　　他起身走到了玲珑身边，轻轻握了一下她有些颤抖的肩以示安慰：“凌姨不必担心。”

　　凌珑抬头，对上孟巶深邃的双眼，不知怎么，她竟真的鬼使神差般相信眼前这个小了她二十岁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朝廷隐藏了多少秘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孟巶的语气很是随意，下一秒突然眼睛一眯，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杯中已然凉透的茶左右摇晃，溅了出来。

　　“但是招惹到我孟家头上，我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哪怕这趟水再浑，我孟巶，也蹚定了！”

　　什么——

　　孟巶！

　　这个消息如雷轰顶般炸入了趴在窗户根的徐洛寻心中，他怔怔地退了一步，右脚重重地踩到了徐彬的脚上，徐彬一吃痛，第一件事就是堵住嘴没叫出来，但还是下意识地直了下身子，脑袋便结结实实的撞到头顶的窗台上，发出“咚”地一声。

　　屋内孟巶和凌珑听到窗外传来的声响，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闪身到窗子旁推开了窗户，然而窗外寂静一片，仿佛刚才的声响，从来就没存在过。

　　孟巶环视了一下，浓云残月，微光浅浅，寂静得仿佛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突然有一个黑影倏地从树下一闪而过，瞬间不见踪影，孟巶眼神一凝，并未追出去，只是关上窗道：“凌姨这玲珑轩，怕是要加强一下戒备。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听到头顶的关窗声，躲在窗台下面徐彬松了口气，捂着头小声道：“我说主子，里面说话声音这么小您都听见啥啦？您这趴人家青楼窗户根儿的癖好又是啥时候添上的？”

　　徐洛寻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隔着衣服静静摩挲着里面的那片冰凉：

　　刚刚在墨羽殿，他是不是认出了我？

　　若认出了我，又为何并不相认？

　　一时间各种问题轰炸着徐洛寻的大脑，搞得他头昏脑胀，不由揉了揉生痛的太阳穴。

　　“主子？”徐彬以为徐洛寻并没有听到他说话，伸手拍了拍他。

　　嘘——

　　徐洛寻正心烦意乱，一把拍掉他的手，用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打听！你可庆幸吧，要不是因为屋里的人，你恐怕现在还跪着葬花呢！”

　　徐彬听到这，赶忙缄口不言，他可不想在翎王府的众目睽睽之下，毕恭毕敬地挖坑埋葬一块大红布。

　　徐洛寻此时尽管思绪难平，却还是艰难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凌珑拱了拱手：“我明日就下令加强戒备！那请阁主在江宁府的这段时间，就暂住在我这里！”

　　“也好，若非如此，叔父定要留我，他那相府，想必我更住不惯。”

　　凌珑起身后，阖了阖首便要出去，门关到一半，她突然开口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昨日傲雪路过墨羽殿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说想要见你。”

　　“不见！”孟巶冷冷开口。

　　如此干脆直接的拒绝凌珑早就预料到了，她顿了顿，旋即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说，她是苏絮的女儿，”

　　孟巶思索了片刻，眉头微蹙道：“凉姑姑的贴身宫女？”

　　凌珑：“是。”

　　“她找我何事？”

　　“说是母亲临终所托要她交予老阁主一样东西！”

　　听到这里，孟巶冰山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他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什么东西？”

　　凌珑：“一封信！”

　　“明日带她来见我吧！”

　　孟巶几乎一夜未眠，他彻夜都在想着，凉姑姑给父亲的信，究竟会写些什么？

　　为什么最终会在宫女手中而未送到父亲手中？

　　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让自己遇到？

　　以及——他跟这件事情，会不会有关系？

　　天刚蒙蒙亮，后半夜才略感困倦的孟巶刚睡着便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自从接手了茗樾阁，他从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以便能随时注意到周围的动静，久而久之，睡眠自然就浅了许多。

　　“走水了——”

　　“快，快救火啊！”

　　“那是墨羽殿，先把傲雪姑娘救出来！”

　　后殿外人来人往，玲珑轩的下人们手中非盆即桶，来去匆匆，忙着救火。

　　傲雪！

　　孟巶用床头的剑勾过自己的长袍，行云流水般穿好便冲了出去。

　　玲珑轩的二楼有一间房的窗户半开，里面冒出了滚滚浓烟，还依稀可见火焰在屋内燃烧。他拦下一个挑着水急急忙忙跑来的小厮，打掉了他手中的水桶，顺势将剑扔给他道：“保管好！”便蹬着墙壁飞进了冒着烟的屋子。

　　小厮一脸懵圈，但还是乖乖拿着剑等在了原地。

　　闻声赶来的凌珑看到小厮手中的剑，大声问道：“这剑的主人呢？”

　　“在...墨羽殿...”小厮颤抖着答道。

　　“你怎么敢让少爷去涉险？”凌珑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剑，呵斥道。

　　小厮吓得急忙跪倒在地：“轩主...我不知道他是少爷，请恕罪！”

　　凌珑一愣，情急之下，她竟然脱口而出在将府时对孟巶的称呼。她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小厮这才起身拎起了地上的水桶走了。

　　凌珑抬头看向二楼的墨羽殿，火势似乎有渐旺的趋势，手中的丝绢反复地被她缠绕着，她一边催促着灭火，一边抬头看向冒烟的窗户，仿佛置身殿内的是她。

　　不久，她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内跳了出来，怀内还抱着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子。

　　孟巶刚将怀内的女子放下，凌珑便急忙上去把他扶了起来，来回打量道：“受伤了么？”

　　“我没事儿，看看她怎么样了。”孟巶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等凌珑将孟巶全身上下检查了个便，确认他真的没受伤的时候，才低头看向地上的女子，她眉头一皱，转头和跟在他身后的丫鬟说：“寒梅！”

　　“在！”玲珑身后一身红衣的女子应声答道，走了出来。

　　只见寒梅将躺在地上的傲雪的头垫在自己怀中，拦下了一个捧着水盆的小厮，撒了些清水在傲雪的脸上，然后从拿出一个小玉瓶，放在傲雪的鼻子下，同时轻轻按了按她的眉心。

　　傲雪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但是她似乎十分虚弱，整张脸都泛着不寻常的红色，只见她缓缓地伸出手，拽住了孟巶脚踝处的长袍，艰难的道：“信...家里...梳妆台...”

　　话还没说完，她便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孟巶看向寒梅，她立刻会意，将手放在傲雪的鼻子下探了探气息，答道：“还有气息！”

　　孟巶松了口气，转身对凌珑说：“照顾好她，我去她家走一趟。”转身便要离开。

　　凌珑一把抓住了孟巶的袖子，走近他身边低声叮嘱道：“有人意图毁掉那封信才索性放火烧了整个墨羽殿，务必万分小心！”

　　孟巶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拿过剑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