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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消失的丝路 ...

  •   四、消失的丝路
      “这里的人都叫她木榕,可是你为什么叫她想容呢?”阿清啃了一口干粮,含混不清地问道。任泊夜解下水囊丢给他,转身就去给给骆驼刷毛。
      “她的母亲姓木,给她起名为‘木榕’。至于‘想容’,是爹给她的名字。”
      阿清被水呛到,咳了两声道:“这么说,你们是同父异母?”
      大漠的风刮起来,阿清穿过漫漫的风沙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连声音也仿佛散在了空中:“嗯,我母亲很早死了。”
      阿清愣了愣,半晌喃喃:“我还以为……”
      “爹那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从一而终的。”任泊夜勾起嘴角轻笑,“娘死了以后,他就把那个女人扶了正,她也明正言顺地入了我们家。”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子像是腾腾地燃烧着。阿清将袖子在额头上一抹,拉了拉后背的衣料,浑身不自在地问:“那你二姨是?”
      任泊夜语气冰冷:“她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这样热的天,阿清却好象硬是吞下了一快冰,吞了吞口水,没敢再问什么。你的后母是“那个女人”,却叫那个女人的妹妹“二姨”,这也太奇怪了吧?纵然心底再怎么疑问,看到任泊夜的脸色他也不敢做声。
      阿清抓了抓脑袋,换了个话题:“对了泊夜哥,你昨天有没有木榕姐跳舞?好象叫什么‘沙漠里火凤凰’,要多美有多美!”
      “想容姐?”任泊夜挑眉,“叫得倒很亲切,这么快就跟她混熟了?”
      阿清继续挠头:“她比我大,人又很开朗好相处,我就这么叫她了。”
      “想容六岁的时候就能歌善舞,当时在远羌远近闻名。可能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那她娘亲也是……”
      “是个舞姬。”任泊夜接道,“是措勒的城主,献给父亲的礼物。她可以说是措勒的宝贝……欲将取之,必先与之。呵,谁又会想到,远羌就是在此以后、短短八年时间,为措勒所灭。百年的大城,两个月后变成一片地狱。”
      阿清本想拉开话题,没想到反将气氛变得更严肃。听着任泊夜的话心里怪不舒服,他干脆起身,朝任泊夜摆了摆手,招呼了两句进了摘星楼。
      “阿清。”
      任泊夜叫住了他。
      “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任泊夜,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宿命。
      尚煌沙漠位于长洲的西部,旋西的上方,再往上与漓陵相接。多少年来,这里都是一片浩荡无际的沙漠,只有漫天的风沙在这条横跨沙漠、历史悠长的丝绸古道整日无休无止地吟唱。从旋西国都舟月出发,穿过离关走廊,直达漓陵的乌连,千百年来多少古城矗立在这条丝绸之路上,日转星沉,兴衰更替,最终留下了七座古城。十四年前,远羌城主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政务,而同时措勒城主起兵入侵远羌。一场惨绝激烈的血战之后,远羌攻克,却成为了一座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座千百年屹立在沙漠之端的古城终成废墟。
      即使有着千百年的繁荣历史,也终究经不其这大漠烟尘的吹打。
      而自此以后留下了一个令人众说纷纭的迷团——领兵取下远羌的军队无一人回归。而从远羌到达浮璃绿洲的丝路,也从此衰落,逐渐消失。因为远羌的覆灭,大多数商人在那里多做停留,而选择了直达乌连。
      那些大漠的历史传说,都付与了风尘中的声声羌笛。
      -
      “你说,措勒城,已经在六个月前,被旋西王攻占……城主也死了?”震惊的塞胭脂在腾地站起来过后,又无力地坐下,“竟然是这样、竟然……“
      任泊夜淡道:“那时我作为途径的商人留在措勒,打听消息的时候遇到沈睿的探子,就加入了他们。”
      赛胭脂蓦然抬头:“你与他们合作?”
      任泊夜扬眉:“呵,算是吧。”
      赛胭脂无言。等了十四年了,她在这浮璃绿洲隐姓埋名等了十四年,等到了措勒覆灭的消息。然而她的心里,却不知道是何种感觉。或兴奋或激动或悲愤或痛苦,种种交织在心头。莫萧、莫萧,若是如今你在,你会怎么说呢?
      “不过,作为交换,我也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赛胭脂紧张地问道:“什么条件?”
      任泊夜默然,停顿一会儿后起身背对着赛胭脂,忽然道:“二姨,如今措勒已灭,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赛胭脂淡笑,“你跟启航木榕三个孩子也长大了,姐姐和姐夫的临终嘱托也算完成了。现在能安静地守着这摘星楼,就是我最大饿愿望了。”
      任泊夜叹了口气:“你还是忘不了莫大哥?”
      “为什么要忘记?”赛胭脂反问,依旧是笑,“如果连我都忘记他了,他会很寂寞的。”
      如果连我都忘记他了,他会很寂寞的。
      默念着这句话,任泊夜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沙,闭目。
      “为什么你们总是想着要忘记呢,”她继续道,“你是这样,启航是这样,木榕那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对往事也是排斥的。可是、为什么要忘呢,有一些人,如果我们都忘记他了,那么,还有谁记住他们呢?”
      任泊夜转头:“二姨……”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们忘不掉。”赛胭脂打断了他的话,“那样的恶梦是不可能忘掉呢,那么,既然忘不掉,就不要忘了。记住它们,不需要惧怕,阿夜……呵,可以像以前这样叫你么?……阿夜,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二姨,”他仰首望着黄蒙蒙的天空,沉默良久之后回答,“我不能原谅,不能。”
      赛胭脂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
      “嘿,你们原来在这。”
      竟然是那晚的刀手。他已经三十六七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爽朗豪气,此时他手上没有带刀,只穿一件薄薄的汗衫。因为天气炎热,早已经湿透了粘在后背上。
      “原来是顾大哥。”赛胭脂含笑招呼,“要喝点酒么?我去拿点。”
      “二姨,不用那么客气。”刀手正要摆手阻止,任泊夜同时发话,“他是自己人。我原本还不知道,直到那天晚上他出现。还记得当时你带想容来见我么?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这几天一直忘了告诉你。”
      原来这个人,是沈睿安排在灵疏,接应任泊夜的。那日他们途径灵疏,他以刀手的身份被雇佣,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潜藏的队伍当中,等待时机。他名叫顾浙,原本一直是沈睿的心腹,因为沈睿担心遭遇变故,所以派他来接应他们,方便联系。其实,与其说是“接应”,不如说“监视”更妥当。
      任泊夜没有让顾浙发现他转瞬即逝的嘲笑,不动声色道:“顾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们说?”
      “是这样。我们的人刚来了消息,王说,要你们的队伍立刻回去。”
      任泊夜陡然起身,神色竟有几分慌乱:“你们在浮璃绿洲也有人?莫非你们已经摸清了……”
      “没错。”顾浙淡淡地肯定,“舟月那边恐怕在你们到达浮璃绿洲前就已经起疑了,再加上在这里逗留了这么多日子,王早就发起行动了,只不过没有惊动你们。”
      “哈,从远羌到浮璃绿洲的路十四年前就断了,我到真没想到沈睿竟然还能在这暗地里安插自己的的人。”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总是笑得淡定从容,却隐隐透露着无形的霸气与压迫力。
      那样看似云淡风清的人物,竟会旋西的王,有着征服整个尚煌沙漠的野心。那样可怕的野心和浑然天成的王气,是自公子黛以后历代旋西王所不能比的。
      “公子,你与王是有约定的。这个,你不会忘了吧?”顾浙笑了笑,看上去很自信。
      “我自然不会忘。我会通知阿清他们,明天一早出发返回舟月。”任泊夜没有犹豫地回答,接着转而对向赛胭脂:“二姨,行李就麻烦你了。”
      “少主,你要离开?”赛胭脂起身。
      “我留下。”任泊夜倚靠着窗,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声音自信:“商队的人回到舟月,我留下。这是沈睿的意思,没错吧?”
      “没错。”顾浙眼神中颇有几分赞许,“果然是王选中的人,他曾经说过,您是最了解心思的人。”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任泊夜眯起眼睛,冷道。
      -
      “为什么要让你走呢?”木榕拉着缰绳,脚踩在沙子上,不高兴地问,“哥他是怎么回事,大风暴才刚过,从这里回旋西,多危险啊……”
      阿清咧嘴笑起来:“没关系,我跟泊夜哥在沙漠里跑了很多趟了。这场大风沙也过了,我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会尽快回来的。”阿清坚定地回答,眼睛里闪烁着的锋芒,“榕姐姐,我会尽快回来,一个月……不,半个月,我还想看你再跳舞呢。”
      木榕咯咯地笑起来,把缰绳放在阿清手里:“拿着,带着它走走看。。”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骆驼的毛皮,脸上微微泛红。
      “听我哥说,你是旋西人?”
      “嗯。……家乡有一年闹旱灾,家里本来就穷,我又病了。爹没办法,偷大饼的时候被人抓住了,活生生地打死了。娘不久以后也病死了……后来,就遇到了泊夜哥。那个时候我十二岁,他二十一。”
      木榕顿住了脚步,看着眼前那个比他小三岁,却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的背影,低头轻道:“对不起……”
      “没事。”少年回头,一脸的灿烂,“我们好象都是这样,明明说点什么让人家开心,却总是扯到对方的伤心事。就像我跟泊夜哥,每次想扯开话题吧,总是雪上加霜似的,看到他一脸阴阳怪气,我冷得就跟吃了几斤冰似的。”
      “嘻嘻……”木榕被他逗得开心起来,然而没有笑几声,又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
      “我哥他,是不是一提起从前的事,就会很不开心?”木榕靠在骆驼背上,叹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我哥哥,你们似乎都跟他相处得很好。可是,我总有点怕他。小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大概是刚见面的原因吧。”阿清拍了拍她的肩,“怎么说也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有点不自然也是正常的。”
      “啧啧……”木榕挑眉,颇有几分讽刺地白了他一眼,“听这口气,好象你多成熟似的。”
      “我……”听木榕这么说,阿清尴尬得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木榕拍了拍他,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跟你开玩笑的。谢谢你安慰。”
      阿清心里一松:“你们真不愧是兄妹,都喜欢开我玩笑。”
      他究竟招惹谁了他?
      木榕走在前面,也没理他的抱怨,忽然牵着他的手跑起来。阿清一惊,手上的缰绳差点掉了,木榕却不管这些,只是拉着他跑。大漠的浮璃绿洲,漫天的风沙起来的时候,远处的居民们隐约看到一对少年少女奔跑嬉闹。
      “喂,榕姐姐,慢点啊,骆驼……骆驼!”
      “快跟上来啊!阿清,我带你去见启航,他现在应该在金央家,步桑肯定也在那,我跟你说……”
      驼铃声和少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散入远方。
      “这就是你念叨的阿清?”营帐里,几个年轻人围在一块儿。金央叉着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不错嘛小弟弟。比我小三岁,却比我高半个头。嗯,不过比起步桑,你还是矮了点……”
      “你好,我是步桑。”步桑温和地笑,扯过金央拉到身后,“你不要见怪,她就是这个样子。”
      启航站到步桑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调侃:“她是你的未婚妻嘛,虽然你没有阿清长得帅,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夸你两句有什么奇怪的?”
      正说着,木榕一巴掌扇到他后脑勺上,只听得她斥道:“油嘴滑舌,难怪金央选步桑不选你!客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只一句话,让这五个年轻人之间忽然静默下来。
      木榕自知说错了话,羞愧难当,看看另外三个人也是尴尬无比,干脆转身撩开布帘离开营帐。阿清本想追出去,步桑却在此时拉住了他,那个青年的声音温和亲切:“算了别追了,她肯定羞愧得要死,想一个人静静,别去打扰她了。”
      “在这坐坐吧。”金央也应和道,一改刚才的嚣张跋扈,“步桑哥说得对,你还是别追出去了,否则木榕会更难堪。在这坐坐吧,我爹不在,我来招呼你好了,试试我们这的‘胭脂泪’,怎么样?”
      阿清见他们都这么说,不好拒绝,点头答应。
      启航略有忧虑地望向营帐外,拍了拍阿清:“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他们两个会好好招待你的。我有点闷,出去走走。”
      大漠的落日下,少女翻飞的衣裙映着天边的红霞,相互映衬。她的眼神有些琢磨不透,嘴角偶尔淡淡勾起,陷入回忆之中。身后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木榕没有转头,落寞地注视着西边斜坠的夕阳。
      “启航,我们是不是很傻很可笑。”
      启航一愣。
      “你不要这么说。”
      理理鬓间的发丝,她继续道:“你喜欢金央,我却喜欢步桑。这不是很可笑么?”
      启航笑着说:“我说木榕,你什么时候也会这么伤感了?
      “我才没有感伤什么呢,”木榕不甘地回头反驳,“我只是,感叹而已。”
      从小生长在大漠的女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颦一笑,都有着不输给江南女子温婉的神韵。此时是木榕微微蹙头,眼睛里竟闪着泪光。
      “他们一定都以为我是因为羞愧跑出来的。”努力仰首,木榕哽咽,“只有启航你知道……”
      启航叹了口气,坐在她边。
      “我第一次见到步桑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像我哥哥。虽然,他只比我大那么几岁,但是脸上那种温润的笑,却跟哥哥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哥更加和煦,不像哥那么清冷。我开心的时候会和我笑,难过的时候会担心,会安慰我。每一次看到他,我就会想到哥哥对我的好,那种幸福的感觉……真的很喜欢。”
      “木榕,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把步桑当作哥哥?只是因为,他有几分像你哥哥?”
      木榕转头,眼神迷惑:“只是……因为他像我哥哥,只是这样?”
      启航笑道:“是啊是啊,肯定就是这样。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木榕低头,静静想着什么。
      “哎呀哎呀,”启航突然不忿地叫嚣,“真是的,明明是我的伤口被你挖了,怎么反倒是我来安慰你了?”
      木榕嗤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她轻松地道:“嗯嗯。也许只是我对我哥比较依赖而已。这么多年都把步桑当作自己的哥哥,现在他忽然要娶金央,有点不舍吧。”
      “早这样想就好了嘛。”
      “那么你呢启航,你不会只把金央当作妹妹吧?”
      启航脸上不正经的表情陡然消失。
      “光给我了解了问题,你呢?”
      “我已经没事了。”启航安慰地朝着木榕轻笑,“还是步桑比较适合她啊。依她的脾气,要是我待在她身边,还不气死她?也只有步桑能制得出她。”
      而且,我也不配。启航在心里默念。
      “嘻嘻,说得也是啊。”
      “好,那我们回去吧。阿清他们应该还在等我们,要是及时,说不定还能顺便在金央家蹭顿饭。”启航起身,拍了拍自膝以下的沙子,微笑道。
      十四年前远羌城覆灭以后,赛妍,也就是现今的赛胭脂带着他们来到浮璃绿洲。而从远羌到浮璃的丝路也因失去了远羌这个贸易支撑而逐渐衰败,最后消失,被人们所遗忘。
      启航自小失去双亲,为远羌将领莫萧收留,一直与任泊夜和木榕一起长大。直至战争将他们分离。而在这十多年里,启航与木榕这两个孩子,从孩童到少年,由少年成长为青年,两人的友谊却从未因任何理由间顿。
      无论怎样的艰辛,他们始终坚持,把这份从孩童时代的友谊保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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