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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光与暗(2) ...

  •   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脸白净,光滑如瓷。脖子以下大面积的瘀伤,手臂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轻则红肿脱皮,重则溃烂化脓。
      不难想象,浅蓝色长裙下笼盖的身体遍体鳞伤的模样。
      她模样乖巧可人,却在生前惨遭毒打。究竟过着怎样的人生?
      澜市的黑暗再次体无完肤地暴露。
      依靠自身异于常人的能力常插手他人的事,是一种越界行为。我早已决定不再插手,否则也不必打两份兼职,艰辛地自食其力。话虽如此,但当他们的往事如石砸于我心头,还是于心不忍地逾矩。
      我沉着声开口:“我早已决定不再插手凡事。不管什么事,命有定数,你都该放下,安心去投胎吧。”
      “无常大人说了,您心地好,愿意帮忙。”女孩恳求着,“苏彻大人,只要您答应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眉毛一拧,“哪个无常?!”
      “无常大人还说,最好不要告诉您,不然您会毒打他。”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前阵子才对巧遇的黑白无常强调的话,果然被当作耳边风。
      女孩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啜泣不止,哽咽道:“苏彻大人,我求求您了。我好说歹说,无常大人不忍心,才宽恕了我一个月的期限,到达期限时我一定去投胎。但我求您帮帮一个好人。他是好人,他一直在帮别人,他…我不想让他死,您要是不帮他,他会死的。只要您答应我,事毕,您可以吞噬我的精魄提升法力,或者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拒绝。”
      “大可不必,我可不做这种可耻之事。”我顿了顿,“人的命数是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你去找阎王爷吧,我真的帮不了你。”
      女孩依旧跪着,纹丝不动,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半晌捏出几个音节:“他真的不该死。”
      “所有人都需要他,他是个好人,不该死的。该死的,是那些混蛋…”
      我眉头一蹙。
      “只求大人一试…”
      “你的名字?”
      “阿玲。”
      我叹息,“苏彻,以后叫我苏彻。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阿玲在以前不叫阿玲。她的爸爸生前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没事便喜欢折腾中草药,便为她取名为陆芍。
      七岁时,爸爸在山上采药不慎跌落失去意识,直至第二日被人寻到为时已晚。从此家无壮年男丁,只剩她和妈妈,年近花甲的奶奶和不满一岁的嗷嗷待哺的弟弟。
      十四岁的她,营养不良,头发干枯黄燥分叉,鸡窝似的。瘦弱如同随时折腰的纤细的稻草,身高还不及村里其他九、十岁的孩童。无论是男人们干的粗重的田工农活,还是妇人们挑水洗衣做饭打扫,她倒样样在行,得心应手。
      妈妈终日忙于编卖草篮子以作为生活的经济来源,奶奶腿脚不便,照顾年幼的弟弟的担子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瘦弱的肩头。
      纵使生活艰难,陆芍也一声不吭地一步一步走着。
      又到了一年插秧之季,陆芍小小的劳作身影是田间一个圆圆的点。白晃晃的日光晃晕了人眼,大滴大滴的汗珠沿着前额和脸缘缓缓滑落。落入眼眶涩得发酸;只觉满嘴的咸味。弯腰的时间久了,起落的次数愈发频繁,全身上下从肩膀子到脚踝都是疼的。
      陆芍会哼唱爸爸生前教她的儿歌,“太阳太阳快出来,小鸟小鸟喳喳叫;太阳太阳快回家,小鸟小鸟睡觉觉…”儿歌呢,对陆芍这样的大姑娘,是幼稚了些;但爸爸教的歌总有魔力般,让陆芍乐在其中。再者,陆芍没几首能记得住的歌儿了。
      唱的时候,嘴巴咂吧地动,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歇,但出了神,爸爸那句话又浮响在耳边。
      “芍啊,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写字,人读书了,才有出息。”
      陆芍十分诧异,爸爸去世有七八个年头,印象中的面容早已模糊。但却时常记起这句话,还有读书上这件事。
      读书,是说上学么?陆芍满十三岁多了,早过了上学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小则六岁,晚不过八九岁,每日背个书包,成群结队地翻过两个山头,去方圆百里唯一的小学上学。她不曾奢望去上学,因为一学期学费要八十元,对家里来说是天价。且陆芍上了学,家里的所有活都没了着落。
      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拮据窘迫,她全看在眼里。强忍着默默咽下所有的渴望,用胃液消化地一干二净。
      日落时分,火烧云映地陆芍小脸发红。扛了锄头回家,鲜有的,弟弟没有在门前上蹿下跳地顽皮,安安静静地,好似无人在家。她推开家里的破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屋里的人落入了视线。奶奶抱着弟弟,妈妈,以及一个面目慈爱的陌生妇人。陆芍没想到一贫如洗的陋屋,竟还来了客人。
      “姐姐回来了。”弟弟不住地嚷嚷。
      四对目光齐刷刷投掷而来,剑一样,气氛异常,陆芍沉默地将锄放置墙角,那妇人忙起身说道:“这是你亲闺女了吧”
      妈妈迟疑了一番,点点头。
      那妇人眉开眼笑,满脸的横肉尴尬地抖动着,“模样可好。那嫂子,这真个好机会。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了,我改日再登门拜访,等你的回应!”
      身后又是吱呀一声,女人离开了。陆芍继续沉默,也不问什么人、什么事,只顾生火做饭,脑子里仍沉浸在白日时对上学读书的幻想。
      晚饭一如既往地贫乏,咸菜白粥,唯一的鸡蛋被弟弟囫囵吞枣般吞入口中,弟弟急急地吃几口饭,便撒丫子跑到别处闹腾,不愿再吃。
      饭桌前剩三个人,愈发显得冷清。
      妈妈好像胃口不好,没扒几口白米饭,便放下碗,犹豫着扫视一眼,又端起碗,好像话哽在心头又给咽了回去。半晌,才缓缓地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淘淘八岁了。”
      陆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
      “那,淘淘该上学了。”
      妈妈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芍半张嘴愣了一会,又默默开始扒白米饭。
      奶奶冷不丁又添了一句,“是该上学了。男孩子,不上学怎么行?”
      陆芍如同在梦中,言辞含糊地应和:“对,弟弟是要上学的。”对呀,八岁了,弟弟是到了上学的年纪。
      后来说了些什么,陆芍记不清了。只记得夜里,她毫无睡意。今天那个妇人是来做什么的?妈妈心里想些什么呢?弟弟学费该怎么样有着落?
      心如乱麻,在淘淘均匀的呼吸声中,陆芍悄声对妈妈说,“妈,我以后夜里帮忙编竹篮子,可以吗?我睡少一些也行。”
      妈妈没有说话,若不是呼吸声并未平稳缓慢,陆芍几乎以为妈妈睡着了。见她不开口,陆芍又说,“不用点灯,夜里我看得清。”
      这时妈妈吸了吸鼻子,借着窗外淡薄无情的月光,才看得见她脸上隐约可见的两行泪痕。陆芍以为妈妈是过于担心弟弟的学费而哭泣,便搂紧了妈妈,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想法子让弟弟上学。”
      妈妈轻嗯了一声,陆芍没注意到,泪水一瞬涌出妈妈泛红的眼眶。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生活照旧,日复一日的操劳,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陆芍仍旧早出晚归,像男人一样苦闷着,干着一项一项好像永远做不完的农活。在她快要将那个陌生妇人、那顿晚饭、妈妈不同寻常的情绪抛之脑后时,那个妇人又来到家中。
      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姿势几乎不差半分。从那以后,在陆芍不算漫长的短暂人生中,这个画面时常浮现于她的脑海。
      自称黄姨的妇人热情地将她拉到身边,费了不少口舌咂吧着她香肠般的厚嘴唇。陆芍神情恍惚呆滞,半个字也没听进脑子。
      过了好久,她吞了吞口水,才艰难开口说:“这是要我…离开家里,到很远的地方去吗?那家里的活怎么办呢?弟弟谁来照顾?奶奶身体不好…”
      声音是她难以想象的干涩,沙哑地自己快认不出来。
      黄姨急忙插嘴:“这可是去大城市。挣得钱又多,还给你娘长脸,可不是一举两得?哪用担心钱的事。”
      妈妈咬了咬嘴唇,“我实在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姑娘家的,叫人担心。”话毕,几乎带了些哭腔,“我怎么忍心!……”
      奶奶颤巍巍地发话:“那淘淘怎么办呢?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黄姨不住地点头、劝说,陆芍可谓内心五味杂陈,在众人中忽然坚定的发声:“我去吧。”
      妈妈终于忍不住让泪流淌下来,憋不出半个字,但陆芍眼神决绝:“只要弟弟可以上学,妈妈奶奶可以过好日子,我一个人也可以。”
      陆芍终究是拎着母亲为她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包,毅然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去到遥远的所谓的大城市。她不知道等待着的是她从此唤做阿玲的属于别人的人生,她如花般盛开又凋谢的命运,以及那个相见恨晚命憾终生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可怜姑娘。这篇文有点慢热,读者们耐心等待哦,主线hin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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