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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母亲骨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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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开门,淑芬过来说天才回来了。
天才名叫杨顺,跟多嘴差不多年纪,该有四十了,就住在多嘴家的西边弄堂里。听人说他四五岁的时候,三十里外的横街一户人家以十六块银洋的价钱给了这户杨姓人家的。两边也再无往来。长大后,招进镇里的豆腐厂上班,后来豆腐单干的放开,豆腐厂办不下去,合并进了印刷厂,也许印刷厂与文化比较沾边的缘故,一直勾心斗角得特别厉害,这不,干脆没人当厂长了,大家硬把这帽子套到了他头上。
这帽子一套出事了。他横街亲哥的儿媳妇超生逃到了新疆,当地的计生办正无计可施,风闻得金清这边有个当厂长的亲戚,为了给当事人压力,把这个厂长抓去坐了学习班。
杨顺最喜欢八卦,从国际风云、高层秘闻到东家长、西家短无所不谈,无所不知,平时也免不了要大骂那些当干部的人。
他小学还没毕业,比文盲也差不了多少,说的话当然不会有什么深度。但是他也没法认识到自己其实没什么深度,平时聊天,总要与人辩得面红耳赤。有时多嘴过来插上几句,大家都不接腔,好像合谋着孤立他。有时闲坐着没找到话题,多嘴挨近来,他便会正色道:连青,待娘要好点,人有几个娘?有时碰到志才在,志才会接一句:只有畜生大了,才是没爹没娘的。多嘴嘴里会嘟嚷着什么,但从不会生气。他在邻居群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生气的权利也没有了。
所以,邻居当中,多嘴枉称是多嘴,早已被剥夺了多嘴的权利,最多嘴的反倒是杨顺。
“有两个月了吧?”我问淑芬。
“哪里只有两个月,都四个多月了,也不能怪你,度蜜月的人时间过得快。这次天才回来,不知道我们西街盛不盛得下他的窂骚。”
“大坝要倒,洪水要来。”我也这么说。杨顺平时的话就泛滥,现在被禁了四个多月,简单累加一下就可理解。
想不到,一连四五天不见他出现,问他老婆,说有事去外地了。
一晚我门关得迟,见一个瘦小的影子沿着南面文具店的外墙走着,仔细一看,正是杨顺。
“天才天才。”我忙不迭声地喊他。
“有人等我。”他脸色尴尬地点点头,往家走去。
他竟然漠视我身边多了一个美女。
我真怀疑他就是那个叫杨顺的天才吗?那个芝麻大的事都能反复聊上半天的天才吗?
不远处的关门声像是在回答我:是他。
我正对丽亚直呼见鬼了,见鬼了,旁边的电话铃响了,是伟伟打来的,说妈从楼梯上摔下来,估计骨折了,爸也不在家,叫我快去。
丽亚问她去吗,我说哪有儿媳不去的,她问真的要去吗,我说哪有这么多废话。话语间,门已关了,她坐到车后我们很快就到了大兴路的新屋。
门开着,我们一进去,坐在凳子上的母亲眼光就落到了丽亚身上,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对伟伟说:“我不认识这人,你叫她快走。”
“伤到哪里了?”我说。
“你别管,我死也好活也好,你都别管。”
伟伟说:“别说了,先去医院要紧。”
她又对我说:“估计是小腿骨折了,看看能乘你的车不?”
她一站起来,啊唷了一声。我说我背你,我背起她,伟伟在一边扶着,到了车边,丽亚先扶住了车把,我小心地让她坐到了后座,然后自己上去,说:“抓紧我,我开慢一点。”
拍了片打好石膏已十一点多了,我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伟伟陪着她走,我先送丽亚回店里,然后到家门口等。爸也刚打麻将回来,还不知道这事,见了我还有些奇怪。我们也没打招呼,像个陌路人似地交臂而过。
不久,黄包车也到了,我把妈接住,背到了二楼她的卧室。
“你混蛋不?”刚消停些,爸数落起我:“这么大的事,刚才碰到也一声不响。”
我不响,准备他再说什么就走,他也不响了。
谁都不响。
伟伟倒出药丸给妈吃。妈对着伟伟说:“摔下来的时候,我汗都痛出来了。没想到看到那个妖精,感觉更痛。”
我想走,又觉得冲着刚受伤的母亲这番话就走太残忍,只好如坐针毡似地坐着,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