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坏》煨木

22、上了一课

　　这天，一早下了一场大雨，暑气消了许多。早饭刚吃，中学的退休老师高老师过来，叫丽亚一起去金港寺诵经，丽亚欣然前往。
　　丽亚说过，高老师就是她还活着的太婆。一天晚上她梦中醒来，满脸是泪，原来是又梦见
　　了太婆。她说：“在梦里，我知道自己是做梦，我抓着她的手说：我不要醒来，不要醒来。还是醒来了。”
　　这天生意其实挺忙的，只是我时不时想到她们：一个不久前还是在职教师，一个是妙龄女孩，坐在香烟缭绕的寺庙诵经，不知是怎样的情景？
　　有些修理的生意，我都叫放着了，明天下午迟些过来拿。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再也坐不住了，骑车往金港寺去。
　　金港寺位于五丰闸口的右边，本来也是幽静的所在，可惜不久前南边建了一个渔货市场，少了几分幽静与庄严多了几分喧闹与鱼腥味。
　　我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方圆几十里第一佛门净土。
　　我停车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诵经声。
　　我从南面的正大门进去。不像旅游过的那些大庙，迎面会有弥勒佛，也不像村里的小庙，一进门，会有高高的戏台，这里进去就是一处较为宽敞的院落，院落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烛台。整个院落不见一人。院落两边是两排房子，我沿左边的廊道往主大殿走去。边走我边朝房里看去，房里有几排书架几张桌子，心想这个寺庙不错，还有些钻研学问的人。最北边再上去几个台阶就是主大殿了，因为没有闲杂人在，我担心这样过去会扰着他们，又见左转还有个走廊，便顺势左转过去。走廊两边是齐整的房子，一看便知是僧舍了。我想象着那些僧众平日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心里便觉得与他们亲近了一些。僧舍外面种了许多高大的柏树，这树大概可以记录这寺的历史。一条小路绕过大殿通到大殿东边的侧门。我走进侧门，就可见到整个大殿的面貌：北边立着一排佛像，正中位置放了几张桌子，几个和尚围坐着，各人面前都放了一本经书，跟着一个手执木鱼的和尚诵读着。他们看上去都还年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看空了世界？
　　地上还摆着一些黄色的跪垫。左边稍僻的位置也摆了几张桌子，六七个女人正坐在那里念诵着，面前也各自摆着一本书。
　　念诵的声音忽高忽低，我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但听着感觉舒服。在那一片混响中，我清晰地听出了她的声音，依然是邓丽君的清泉般的声音。还是那么纯净还是那么勾连我的心。
　　我不再进去，从侧门出来，经过东面的廊道走了出来。
　　一出大门，就见到了对面的渔市一派忙碌的景象，觉得场景的转换太过突兀。
　　回到店里，我还沉浸在诵经声与庙里特有的香烟味中。
　　宗教，在我心里一直等同于迷信。如果不是她，也许我不会特地去金港寺。
　　我心里无法接受有神论的说法，也完全不懂那些教义，但是，那虔敬的氛围，抹去了我平日嘲谑的心情。
　　是晚，留下高老师与我们一起吃饭。
　　高老师皮肤白皙，慈眉善目。“其实我早就想跟小程好好聊聊的。”
　　我给她盛了一碗汤，说：“丽亚也常说到你，说你平常对她的帮助。”
　　她看看丽亚，说：“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是茫茫宇宙中的相遇，有些像是两个星球擦肩而过，会越走越远，有些星球会相互捕捉，作亿万年的缠绵。”
　　“高老师，你不是教数学的吗？怎么像是既教地理又教语文的？”我挟了一块肉给她，顺便开个玩笑。
　　她笑笑，算是对这玩笑的回应，继续说：“结缘，一种结的是善缘，比如今天你做了好事，一种善缘就会在别人心里种下，相反的就是恶缘。因果想报，有些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却能通过一种复杂的关系表现出来，比如一个作恶的人，一生荣华富贵，表面上恶没有恶报，但他的恶念有可能潜伏进他的基因里，说不定报应在他某一代的子孙身上，让他的那个子孙因为作恶而下场悲惨。”
　　“文兵可能一下子听不懂。我打个比方，就说我妈吧。”丽亚先自己笑了，说：“我最喜欢拿妈打比方。比如我妈，有可能是她几代前的祖先，玩尽心机，作恶多端，基因里就遗传下了这个恶念，在她身上表现出来就是无廉无耻。我平常念经，也是为了化解心中的恶念，将来能够不再潜伏在后代的基因里。”
　　“那碰到我，是她的祖先种的什么缘？”她们说的太玄，我还是喜欢开我的玩笑。
　　“丽亚什么都对我说的。她说你十岁时就喜欢她了，这说明她从小就有一种气质正好能打开你心里的那把锁。这种气质，是她的不知多少代的祖先善的精华凝结而成。”
　　我听不太懂，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她祖先把恶念都传给了她妈，把善念都传给了她？”
　　“也不是，她身上也有许多恶念的，她妈身上也有许多善念的。我们要靠平日的修行存善去恶的。”
　　我给自己盛了汤，喝了几口，心想：高老师一上来就给我上了课，老师瘾还挺强的。
　　“高老师，这杯可乐我敬你，过去两年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已崩溃了。”丽亚把可乐杯与高老师的杯子碰了一下，饮了。
　　高老师微微喝了一点可乐，放下杯子，继续说：“像你这样听从内心不计后果的个性，真的是极少极少的。”
　　她又转向我说：“丽亚身上有十分珍贵的品质在，关键要有个懂她的人珍惜她爱她。”
　　丽亚也转向我说：“高老师说过一句话：你妈就是缺少一个人懂她爱她珍惜她，造成了今日她的自暴自弃。有时我仇恨她的时候想起这句话，心也会软化了。”
　　沉默了一会，她接着说：“其实我的不计后果的个性跟她破罐子破摔是一脉相承的。”
　　“幸亏你从小受外婆影响，心中有信仰。我上课时经常对学生说，我们的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仰的缺失，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就会是一个麻木的人，什么肮脏的事都能做出来。你妈的问题不正是她没有信仰，没有约束，做事随心所欲造成的？”
　　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真想到自己的信仰问题。“对了，高老师，我觉得自己也无法信仰什么，我心里百分百地相信这个世界只是由分子原子构成的，没有什么超自然的谁存在。”
　　高老师的神情有些伤感。“你的情况太普遍了，信仰是不能灌输的，需要你用心去接纳，你必须先空出你的心来，也就是你先要懂得：这个世界还有无数的东西你还不懂，你先要对无限的宇宙、无限的内心世界保持敬畏之心。”
　　不知怎么，我想到了牛皮，这个家伙对什么都不以为然，是最没有敬畏之心的人了。
　　“对了，下午我不在的时候，听说牛皮来找过我。”
　　丽亚好像有点意外。“他们回来了？听说黄琼文的家人出去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