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妖》乖乖等你的老狐狸

2、初芽

　　我叫君琰，这个名字是尚未出生之时老人辈给取得名字，琰，美玉也，这才配得上声名赫

　　赫的君家，我是第四个孩子，呱呱坠地的一瞬间，山河变色，日月同空，七彩祥云出现在东方

　　晴空之上，云间隐隐传来凰鸟的天籁之歌……当然，这些都是瞎编的，一件都没有发生，除了

　　跟四海八荒最威风八面，权势滔天的除妖世家君家攀上了血缘关系以外，我和那些和我同年同

　　月同日生的最普通，最汲汲无名的寻常女婴没有任何区别。我二哥君承说我“瘦小孱弱，姿容

　　平平”，我三哥君恒则说我“皱皱巴巴地活像只被拔了毛戳了眼的猴子”，听到这话以后，我

　　整整五日没有理君恒，最后还是他舔着笑脸送了我最爱的芙蓉糕才作罢。说这些，无非是想说

　　我不过是天下最普通平庸的一人，大概唯一与众不同让人记得住我的地方就是我刚坠地几日，

　　便传来了我爹君子铭去除那千年黑蛟的时候失了手，险些送命的消息，算算日子，恰恰是在我

　　刚出生的时候。从此我便被家门里的老人冠上了命硬克父的名号。我爹捡了一条命送回家来，

　　回来的时候肋骨全折了，还有几根骨头戳在脏器里，肚子霍了好大一个口子，肠子都险些掉在

　　外面，家门里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去忙着伺候我爹，家里人都知是我命硬，克了自己的爹，不

　　然堂堂除妖世家君家家主怎会败在一条黑蛟龙手上，就因了这个缘故，我六岁之前就没看过家

　　里人的好脸色，我娘不说，终日伴在我爹身边，我爹在床上躺了一年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只

　　是那张被我娘称为四海八荒内第一俊俏的脸留下了一道从鬓角斜至下巴的疤痕，第一俊俏变成

　　了第一可怖，后来就终日待在习武场复健。我大姐君瑜，家逢变故时刚是豆蔻初开的年纪，天

　　真烂漫之时遭此变故，终日只是伴在我娘身边，话也少了许多。我二哥君承和三哥君恒当时一

　　个十岁，一个五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两个坏小子串通好了不给我好脸色看，终日打骂

　　我，喊我“克人命的妖怪转世”。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六年光景，许是在这样无人关心爱护的环

　　境中的缘故，我自小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据我娘说，和父兄的桀骜跋扈不同，我似乎内

　　敛的过分，不喜与世家好友结交，只喜欢一个人待着，拈花弄草，直到快过六岁生日了，见人

　　行礼都是客气中带着冷冰冰的疏离，一脸不讨人喜的少年老成相。

　　六岁那年，我大姐君瑜出嫁了，嫁的是广陵萧家长子萧启辰，我对我这个陌生的大姐的最后印

　　象就只停留在她出嫁那日那一身大红的衣裳，在阳光下金线闪着熠熠的光芒，头上的凤冠步摇

　　微微轻颤，她背对着我们，逆光而站，仰着她那骄傲的头颅，她是君家的长女，莫说是下嫁萧

　　家，就算是死，也要昂首挺胸的死。

　　如若当时六岁的我知晓那是此生最后一眼的相见，我一定再多看几眼，把她深深地，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我至今仍记得当年十一岁的君恒，哭着拽着大姐的嫁衣不让她走，爹一脚揣在他屁股上，他从

　　石台上滚了下去，摔折了小腿，一瘸一拐地跟着大姐的嫁车走了三里，最后是君承把他抬回了

　　君家，我一生只见过他两次这样放下了自己君家二公子的骄傲与脸面，而后来那一次我自己也

　　哭模糊了眼，没能好好看清他的脸。

　　“爹！萧家算什么三流家门！为什么要让阿瑜姐嫁过去！”君恒扯着嗓子问爹，君承在一边铁

　　青着脸一言不发，娘在一旁抹眼泪。

　　“阿恒，你知道阿瑜为什么要嫁过去？”爹长叹一声：“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在各个除妖

　　世家眼里，在世人眼里我们君家如何飞扬跋扈，欺压弱小，我和你娘，阿瑜，阿承，你，阿琰

　　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血脉相连，骨肉至深，只有家人不会背叛家人，你大姐今日嫁去

　　萧家，我如何不知道是委屈了她，那萧家算是什么东西？近些年来靠着除小妖小魔有了点名头

　　的三流家族而已，可是你大姐知道，这是为了我们，为了她的家人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所以

　　她自愿去的，是我对不起你大姐，但也是整个君家对不起她，你懂吗！”

　　我不知道君恒有没有懂，大概是没有的，我也没有，我和君恒只是知道大姐要离开我们，去一

　　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嫁给一个不是那么好的人。直至今日我再回首那模糊的懵懂少年，忽觉大

　　抵一切都是命数，大姐嫁也是如此，不嫁也是如此，君家的命运已是定数，只不过以这一袭嫁

　　衣多撑了几年命数而已。

　　我还未好好介绍过几十年前的光景，与现在大不相同了，玄尘常跟我说往昔他活千岁，却只如

　　数十年，而这数十年，却恍如千岁一般，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我后来在颜氏的藏书阁中读到

　　过这个世界的来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以及我还没出生的数百年前，整个世界都是晦明

　　不定的，这个世界的主人还不是人类，而是人与妖共存的，举头三尺有没有神明不知道，但是

　　远至深山大泽，近至街头巷尾，却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妖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从人类意

　　识到有妖的那一刻开始，就有除妖师，人人皆可除妖，只是后来有一些天资出众，天赋异禀者

　　脱颖而出，他们或能更轻易地分辨出妖的气味，或能快速识破妖的伪装，或骨骼精奇异于常

　　人，能征善战，与妖斗争时丝毫不落下风，他们便逐渐独立出来，成为专门的除妖师，由于除

　　妖的本事大多是天生便带来的天资，所以除妖师大多以家族为轴心，每个家族除妖的本事不尽

　　相同，直到现如今，有五个家族发展的最为兴旺，声名显赫，世人皆知。江南颜氏，咒文力量

　　无可匹敌，颜氏符咒所过之处，妖魔尽数化为焦土；洛水祁氏，眼力最好，妖魔鬼怪之伪装无

　　所遁形；滇南白氏，炼药之术最为狠辣，抹了毒药的白氏穿心弩一出，妖魔当场毙命；漠北燕

　　氏，最善伪装，据说其族人可悄无声息消失出现，一人千面，甚至可扮成妖怪，连真正的妖怪

　　也不能分别；最后便是我们河朔君家，君家代代相传的本事是预见之术，像我父亲这样的预见

　　高手，可以提前看到对方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个动作，再一一化解。到前朝之时，河朔君家因为

　　连除当世三大妖怪，风头无两，受到了当朝天子的赏识，封为除妖世家之首，赐君姓，意为君

　　王厚爱。其他四大家族唯君家马首是瞻，如此太平了不过十余载，新帝登基，各家族老一辈除

　　妖师也纷纷寿数尽了，其余四大家族渐渐不满卑躬屈膝于君家之下，皆是蠢蠢欲动。我出生之

　　时父亲与黑蛟一战失手险些丧命，动了君家的根基，其他四族想必早就瞄准了机会只欲我父亲

　　一死便夺位而上，可我父亲命大，强撑着捡回一条命，君家虽然没倒，但伤了元气，想必这些

　　也撑得辛苦，偏巧广陵萧氏做生意起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不知怎的竟也走上了除妖之

　　路，萧氏没有特别天资，但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买来的除妖法器数不胜数，渐渐也小小地

　　展露了头角。大姐此时与萧家联姻，怕是君家想借萧家财富巩固自己之位，萧家想借君家之名

　　跻身上流除妖世家。

　　然而当时这些，我确是都不懂的。其实凡事都知道的太清楚并不比凡事皆糊涂着好，人间事，

　　知道的太明白，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六岁到十岁的年华，是我一生中最天真烂漫的年华，大姐出嫁后，君承和君恒痛定思痛，终于

　　意识到自己只剩我一个妹妹，也终于知道自己以前干的欺负我的事不过都是些荒唐事，他们把

　　心疼大姐的，亏欠我的一齐补了回来，让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哥哥是可以照顾妹妹的而不是专门

　　用来欺负妹妹的。大姐的联姻发挥了作用，萧家的金山银山送进家门来，君家的地位又一次稳

　　如磐石，再加上我爹手段雷厉风行抓着机会狠狠压了四大家族一把，君家又变回了那个如日中

　　天的君家，人人皆唤我一声君四小姐，好声好气伺候着我，惯着我，父母兄长皆宠着我，即便

　　今天想来，依然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当然我觉着这一段不能给玄尘看，他那个小心眼的性

　　子，指不定今晚不给我做饭还给我甩脸子看呢。

　　童年的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君承和君恒会准时和天上的彩霞一样，来到我的芍药居，君承

　　会对着屋前大片的芍药花吹笛子，君恒会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包裹，每次都装成一副神秘兮兮的

　　样子：

　　“阿琰，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芙蓉糕！”我总会笑着回他。

　　“不对，”他神秘的眨眨眼，“是……你二哥给你偷出来的天下第一无敌好吃的芙蓉糕！”

　　“嘿嘿，”我早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小包裹，把那一块白玉一般的小点心塞进嘴里，“二哥给

　　我带的当然是最好吃的啦！”

　　每当这个时候，君恒的桃花眼就会弯的像月牙一样，君承会用笛子敲他的头，

　　“偷来的还这么得意，教坏了阿琰。”君承会用他那一汪如秋水一般的眼睛看着我：“阿琰慢

　　些吃，吃完我们去和爹娘吃晚饭。”

　　吃完芙蓉糕，我会左手牵着君承，右手牵着君恒，三个人说着些打打闹闹的话，去爹娘的屋

　　子，这一走，从六岁走到十岁，我还是那个丫头片子，但是他们俩却越长越高，逐渐长成了风

　　流公子的模样。

　　没错，在我眼中，他们俩，千错万错，都是我风流倜傥的二哥三哥，我最爱的兄长，君家人护

　　短，因为我们永永远远是一家人，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