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枢》君念潇湘我念秦

4、第四章

　　云卷云枢（四）
　　昏暗的路灯，透过车窗，依稀能看清迸在浅色衣服上的血迹，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听裴旭说，被害人创口极深，不知道凶手是怎样的亡命徒。傅蓝枢叫了救护车和警车后还跪在地上做了急救措施，但是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想到这，傅云舒心中便腾起一阵怨气，夹杂着后怕和自责。
　　傅蓝枢迟迟没有说话，下巴埋进衣领，一瞬不瞬的盯着沁进指甲的血迹，看着有些孩子气，也有些脆弱茫然。
　　傅蓝枢大学本科见过的尸体，比正常人这辈子见过的尸体还要多，凶杀案而已，吓不到他。真正让他心惊的是，那死者的脸和傅云舒梦中的“女鬼”竟是一模一样的。傅蓝枢感到这一系列的事件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进程。
　　傅云舒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下胸腔里叫嚣着的愤懑“哥，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检查了那个女人的创伤，整把刀都没进身体，心脏被捅个正着。按理还说，应该当场毙命才对，怎么会还有力气从胡同里走出来，被我看见……”傅蓝枢语气与平时无异，却带了一些犹豫，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的。
　　说者无心，却把傅云舒吓出一身白毛汗“你的意思是……当时凶手其实就在附近！”
　　“我没这么说……”傅蓝枢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与安抚
　　“你你你！你知道凶手在附近，你还跑过去！你是个医生呀！这种见义勇为的事你上赶着什么劲呀！”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傅云舒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大概也会跑过去问问状况，无关善良与否，只是人类刻在本能里的守望相助，但不管怎样，他也不希望傅蓝枢以身犯险。万一凶手不是找被害人寻仇的，万一凶手是无差别攻击呢？万一……只差那么两个万一，自己与傅蓝枢便要阴阳两隔了，一想到这，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一阵抽搐。
　　“哎，我真没事，你回去吧”傅蓝枢眼见着到家门口，怕傅云舒再啰嗦，赶紧朝家走去，倒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傅云舒紧随其后，溜着门缝就钻进了屋。这房子是二人父母的家，但是两个老人家在国外潇洒，所以现在只有傅蓝枢住在这。
　　“回去？回哪去？这不是我家怎么得？”傅蓝枢莫名的从弟弟口中听出了一股子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气息。
　　傅蓝枢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某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医生回了房间“回你自己房间去，跟着我干嘛”
　　“呵！你自己风湿好了是不是？”傅云舒眼巴巴的盯着医生换上睡衣，其过程无比正直，心无旁骛“还跪在地上抢救？”
　　傅蓝枢被呛了一下，心里怄的不行，满心都是，明明是自己见义勇为，怎么好像欠他八百吊似的。见他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总觉得自己理亏似的。弱弱的说“那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多想……”
　　傅云舒用滚水烫了烫毛巾，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在床上，睡裤挽起，瘦削苍白的双腿便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表面看不出什么端倪，手感很好，皮肤泛着凉意，还是将那条温热的毛巾敷在关节上。
　　“哎，你也别把我当的那么娇气……”原本冒着凉意的膝盖好似血液都蒸腾了。舒服的傅蓝枢几乎想要呼出声，硬生生的忍住，手指搅着床单，眉眼低垂，就是不去看那个蹲在自己面前悉心照料的人。
　　傅云舒又换了两次毛巾，半蹲的腿发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医生被刘海半遮半掩的光洁额头和微敛的下巴，爪子不受控的环在医生的腰上，头抵着对方略微单薄的胸膛，不复强势，几乎是祈求的声音说“哥……别再让我担心了……”
　　彼时，傅蓝枢错愕的盯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耳朵尖泛着微红，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想——怎么会这样呢？鬼使神差的伸手揉了揉，他想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抗力，谁也不想遇到这种意外，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好”
　　两个人长大以后很少这样亲近，业务有些生疏，又抱了一会，才略微尴尬的松开了。
　　“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帮你跟医院请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傅云舒临走还在医生床头放了杯热牛奶，顺道卷走了沾了血腥气的衣裤，扔到了洗衣机里。背影中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好，晚安”傅蓝枢没有反驳，毕竟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拿人命去开玩笑，盯着傅云舒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这人怎么可以温柔成这个样子……就像从前那样……
　　裴旭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傅云舒还在盯着天花板和吊灯眉目传情，静静的感受着自己正在跳迪斯扣的心脏。
　　“嘿，我就知道你没睡”语气颇为苦中作乐“你哥没事了吧？”
　　傅云舒心道今天还真是跟裴旭杠上了，平时一月半月都碰不上，今天来来往往全都跟他有关，怎样的孽缘呀“嗯，还行，刚睡下”
　　“嗯，是这样，案子还有一些疑点……”
　　“啊……我懂，配合调查是吧”傅云舒把裴旭没说完的话补充道。按理来说警察例行询问是不该提前告知的，应该是裴旭给的友情提示，也不能太难为自己兄弟“哎，我现在是懂为什么相关人员家属都烦你们了，算了，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不是？”
　　“挺好一句话，怎么从你嘴里说不来就那么不怀好意呢？行了，那你早点休息吧”
　　“嗯，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我哥我照顾着呢，要配合调查是你们上门还是我们去局里都行”
　　“这还像句人话”
　　挂了电话，傅云舒揉了揉鸡窝头，出门时来不及洗漱，下巴还冒着青茬，看着比目击了凶杀案的那位还操磨。半梦半醒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午后的咖啡厅，裴旭接了个电话，说了什么？“好我知道了……城东……”城东什么？对！城东水库，捞上来了一具男尸。
　　这是下午刚刚转到刑侦一队的案子，刑侦部门一共三队，没道理刑侦一队一天接受两个案子，另外两个队闲的长毛。除非……这两个案子原本就是有关联的。裴旭不方便透露案情，但不妨碍自己去联想。傅云舒是不好奇会死星人，想到了这一层关系，更抓耳挠腮了，睁着俩大眼炮，瞪着天花板，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会。

　　第二天上午，一老一少两个警官登门拜访，说要询问一下案件细节。傅云舒扫了一眼警官证“李警官啊，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请进吧”早就知道的，但如同所有被警察上门询问的家属一样，装作有些意外的样子，毕竟不能给裴旭找麻烦。
　　傅蓝枢脸色好了很多，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一边沏茶，一边请两位警官坐下，并且摆出积极配合的样子，简直让人挑不出一丝端倪。这也让傅云舒颇为挫败，好似几个小时前那个人的脆弱茫然只是自己的错觉，自认为的悉心照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年纪稍轻的警察，是个刚出大学校门的愣头青，身上还带着那么一股“敢骂天地不仁”的青涩，眼里带着对“见义勇为好市民”的赞赏。
　　老警察大概是职业习惯使然，目光则多了几分审视。
　　“傅先生，您今天好些了么？感觉怎么样？”开口的是小警察，大概是老警察想要锻炼一下年轻人。
　　傅云舒在一旁忍不住想笑，这个探病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什么感觉？目睹凶杀案的感觉？对于这个带走严重个人色彩的问题，几人神色各异。老警察扫了徒弟一眼，说不上严厉，小警察意识到自己这个开章似乎有点跑偏了，连忙噤声。
　　“嗯，谢谢，我好多了”傅蓝枢有礼貌的道谢，桃花眼专注的盯着问话的人，给人一种十分真诚的错觉。但傅云舒知道，他对待病人家属也是这样的表情，一脸真诚的告诉家属——对不起，我们尽力的。据说这样可以减少医闹事故。
　　李警官清了清嗓子，眉头习惯性的皱在一起“傅先生，是这样，我们希望在听一下您在案发现场时的证词”
　　傅蓝枢愕然“昨天我在警局已经说过了，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上吗？”
　　李警官“抱歉，我们警方在现场取证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线索，所以想再找您确认一下”口中说着抱歉，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嗯，那好吧，我弟弟可以在场吗？”
　　“当然”
　　傅云舒挑了挑眉，按照傅蓝枢的性格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的，当然就算不让他在场，他也会想办法偷听的。于是乐不得的坐在了离傅蓝枢半米左右的位置。
　　傅蓝枢整理了一下思绪“昨天我替同事的班，从医院出来大概是十二点多。车返厂修理，不好打车，大概走了走十分钟的时间，到了锦绣家园那面的胡同，然后看到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我当时以为她是突发急病，就跑过去了。结果后面警察也都知道了，我看见她后背上插了把刀，就赶紧报了警，顺便叫了救护车，还做了一些急救措施，但是很遗憾没能救活她”傅蓝枢语气不急不缓，抑扬顿挫，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讲故事似的，如果忽略剧情的话。
　　傅云舒很熟悉医生的记忆方式，就算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他事后也会对场景进行全方位的还原，也就是所谓的图片记忆。所以即便是事后想起什么细节也毫不意外。
　　李警官把录音笔在手机转了个圈，盯着傅蓝枢想了片刻，眼神刀子似的，把人钉在那。傅蓝枢报之一笑。
　　“请问，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警察一本正经道。
　　“声音？我并没有……”傅蓝枢蹙着眉，想了想“等等，有，我听到了易拉罐的声音！”
　　小警察眼前一亮，赶紧追问“是易拉罐开罐的声音？”
　　傅蓝枢摇头“是踩到易拉罐的声音”
　　李警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都是傅蓝枢先前在警局说过的，好像就是为了再确认一次，然后便拉着小警察起身告辞了。
　　临出门，李警官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傅蓝枢一眼，如果不是傅云舒超乎常人的敏锐神经，几乎就错过了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本来想提醒傅蓝枢注意点这位李警官，到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结果变成了“哥，我去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然后傅蓝枢发现，其实这货根本就是礼节性的问一句，因为自己点的几个肉菜都被无情的PASS掉了，那人还美其名曰“受到惊吓应该吃点清淡的，油的食物不利于调整心情”
　　傅蓝枢：……惊吓个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