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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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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名莲生。传言县主生母乃上天受孕,故县主无父。县主生于莲叶田间,出生后生母便因出血而亡。那年大旱,百姓本担忧收成而惆怅不已,县主出生后天降甘霖,人们欢呼间发现县主在生母旁号啕大哭,而县主生母已然仙逝。
此事一经上报,即刻引起朝堂注意。为感谢天恩与县主生母献祭,圣上赐姓李,因生于莲间,故闺名莲生,封雒阳县主,无实封,命洛阳郡守仔细照料,不论郡守更替。
既然是从小在郡守家长大的,那自然是从郡守家出嫁。
皇甫澄换了一身军装,带上叶闻鹤赠与的枪,列队而行。
毕竟是县主出嫁,排场定然小不了。天策府送嫁士兵抵达郡守府邸之时距离吉日还有十余日,县主正在喜娘的照料下一遍又一遍和一只鸡演习着流程。三催妆,又却扇,同食肉糜,共饮美酒,结发为盟,此生相守。
男兵守外,女兵守内,这十余日皇甫澄也多次见过县主真面目。个子娇小,说话温声细气,看着并不美,至少看着就没有福相,不像杨贵妃之尊。
但据说,这桩婚事是她向圣上求的,这身婚服也是她亲手做的。
能让这么贤惠的县主倾心之人,倒也是有福。
大喜之日渐渐临近,每日换岗之外皇甫澄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擦拭自己这把宝贝枪上。她给枪起了个名儿,叫斩月,正好与自己那匹宝贝马——青阳——对应起来。待嫁的县主幸福洋溢于脸上,她瞅着那把斩月,倒是不知是何滋味。
分量明明是比一般的枪偏重的,她拿着却异常顺手。
样式明明并没有女兵一贯喜欢的花纹与长穗,她看着却格外舒心。
不知是那叶闻鹤从哪儿打听到自己喜欢这样款式的物件,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按照自己的趣味去做。前者让她欢,后者让她喜。
前些日和张婷儿聊了聊,八卦的张婷儿告诉她,县主其实就是朝廷那位的风流债,毕竟姓李,所以找了个由头封了县主。其实在郡守府邸没人敢和她说话,也没人愿和她说话。
是个可怜的女人。
这次赐婚,也是她先日出府上街游玩,偶遇一位叶姓公子。据闻公子风度翩翩谈吐不凡,与县主相谈甚欢,县主心生爱慕,回府后思念不止,最后哭着求大人上书天子。天子御批一字“可”,便许了这个县主人家。
“你知道那叶公子姓什名谁么?”
皇甫澄心跳不止,快要撞出嗓子眼。
“嗯,倒是听郡守夫人房里的丫鬟说过,名字挺有趣,叫什么延年益寿的。”
“叫我延年吧。总是叶公子叶公子,听着耳生。写信也是,叫我延年就好。”
“我不要,延年益寿啊?”
还真的……是他啊。
皇甫澄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得,张婷儿叽叽喳喳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也不想去听。挺好的,县主虽然不算极致美人,但小巧玲珑的模样也是挺讨喜,何况背后还带着“那位”的身份,嫁给他一个商人也算是天大的福分了。
嗯,挺好的啊,这不是……挺好的吗?
应该要恭喜叶闻鹤啊!应该要恭喜他才对。
不论是相识一场的情分,还是友人的情分,她都应当祝福才对。
皇甫澄起身,张婷儿注意到她面色不好,却只听她说头晕想睡觉。想着夜已深,再不睡明日站岗打哈欠要被罚,也赶紧拉着皇甫澄回房睡觉。
虽说是洛阳守军的营房,到底也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反而比不过天策府五人一间的营帐。
她抱着枪,一宿没睡着。
第二日轮岗时打了个大哈欠,被徐长海单独拎出来好一顿罚。
三日后叶府新郎带着一众家丁贺礼抵达洛阳城,这排场不得不让人感叹不愧是江湖门派世家。为首的叶氏旁系兄弟——叶闻松与叶闻鹤先与郡守打了招呼,六礼送至,暂作休憩,第二日便开始婚礼流程。皇甫澄只作为护卫县主平安出嫁军队中的一员,自然是没机会能瞧瞧皇家赐婚的仪式是如何的,也没法瞧见新郎究竟如何欢欣。
不瞧见更好。她举着枪,站在府邸侧门处,坚守岗位。
“哎,延年。”
叶闻松捅了捅叶闻鹤的腰,特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哥威风么?”
“哥,你先告诉我,什么时候勾了县主还让县主对你死心塌地?”
叶闻松搬来席子坐在他面前,“首先你要弄清楚,你哥不叫勾搭叫见义勇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被粗壮的菜贩子抓着骂贼还挨打吧?”
“……”
“再说了,我看她穿得也不差,一个桃子也不过几文钱,就当请她了交个朋友也不差吧?”
“你又没和我说过。”叶闻鹤找了个理由。
“我怎么没说过?我回来第一个同你说的,我说那姑娘一身绸缎却连一个桃子都买不起,你还说我计较几文钱来着!”
“……”噢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好了哥,别斤斤计较了。”
“我说事实!”叶闻松道:“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姑娘瘦瘦小小的,一瞧就觉得福薄,但是谈吐不凡,又明事理,娶了倒也是种福分。”
叶闻鹤心道你不就是想说自己有福气么。
叶闻松脱下喜服,“明日就要回府了,这是你哥我人生大事,你就算是扯也要给我扯出笑脸来,不许一天到晚绷着脸,知道么?”
“哥,我有分寸!”
叶闻松瞧他那样儿就不像能乐滋滋笑起来的人,干脆使出杀手锏:“延年,闻鹤,我同你说。”
“说。”
“刚去催妆的时候,我瞅见了一个人。”
“……”
“她拿着那把枪长八尺八寸,枪头比一般士兵的锋利,枪身上还有着鹤纹,你虽不说但我知道你打造的每一把武器上都有着这个纹饰。”
“……行了哥,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叶闻鹤转身离开,还不忘回过头提醒自家哥哥:“都要当丈夫了,收敛点!别让弟弟来提醒!”
“喔唷,好凶!”瞧瞧这娃子,笑意不都藏不住了么。
要是叶闻鹤知道自己在诓他,会不会举起重剑就劈过来啊?
新郎在前新娘在后,皇甫澄只能远远地跟在送亲队伍之中,隐约瞧见骑马的兄弟二人,意气风发。
半月之后,新娘抵达叶府。皇甫澄难得休息三日,叶家倒也没小瞧县主,势头摆得很足。不但有寻常亲戚来往商人参加,许多武林人士也都来到叶府祝贺。于是这三日,皇甫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每日练功都是被张婷儿拉出去的。
张婷儿说她这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她心想难道有乐不该享么?
反正是叶闻鹤大婚,她作为朋友,怎么也得吃个够本吧。
叶闻鹤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打听到随行队伍里有皇甫澄,于是他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说得也是,他哥比他更像个商人,这种小瞒骗在叶闻鹤年幼时,叶闻松没少做。
这么说,皇甫澄真的没来么?
“延年师兄!”
皇甫澄听见这一声唤,愣得停下脚步,硬生生回过头。那人身着一身新衣,明黄的衣服比起往日更为合身,单是背影已能瞧出此人气度不凡。一个小孩急匆匆向他跑去,不知交代了什么便让他疾步离开,皇甫澄瞧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口气又梗在喉间,死活下不去。
只一转身,眼泪便落了下来。
“哦,是这么回事啊。”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晚了点?
可早晚也没办法啊,圣上赐婚,皇甫澄一介士兵,本就比不过县主。再者,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贱籍出身,若不是叔父仁厚,她也就只能在烟花之地出卖自己罢了。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想来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吧。
任务完成,皇甫澄等人随徐长海回天策府。
叶闻鹤在府中收拾善后时,忽而在西子湖畔瞧见一把屹立的钢枪。
长八尺八寸,红色短穗,枪身上有着他独有的鹤纹。
枪身半截入了土,他忽然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