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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傅家黑刀 ...

  •   天地间充斥着苍茫的白,雪下得凛冽,一刀刀割着行人的脸颊。
      世间事物总是有成双成对的道理,譬如春花对秋月,譬如金风对玉露,那么如今这般大雪就合该配烈酒。
      渭城本是官家的驿站,又因着此处十里的梨花林子生的好,赶上时节好的时候,人们也愿来踏青喝几杯薄酒。久而久之也成了犀北关外的一座小城,近日的大雪着实有几分凶猛的劲头,不少赶路人也就顺势在渭城的客栈里歇歇脚,喝点小酒天南地北的瞎侃。

      “……这四五年,江湖可不怎么太平啊嗝……听我那兄弟说,傅家刀最近出世了……”坐在门口那桌的大汉满面通红,打着酒嗝,一看就喝的不少。
      与他同桌的人嚼着花生:“你可劲扯吧,傅家的人十八年前就死光了。”
      醉汉从他手中摄了个花生抛进嘴里:“谁知道呢,当年三九之役不是好些人说亲眼看见使双刀的那位大爷把最后一点血脉交给魏三了吗?”
      “慎言!你怕莫是安生日子过多了!”嚼花生的低声喝道。
      一时之间桌上两人陷入了缄默,十八年前的事早该落入尘土,休提惹祸上身。
      此时一旁的邻桌的矮个男人似乎听见了傅家刀这几个字,也大着舌头笑说:“诶,你别说这事儿我也知道,安堰府知道吧?离这儿就三十里地,有人亲眼看见傅家的那把黑刀了……”他说到此笑而不语打住了话头,又向他们桌上的那坛子女儿红扫了几眼。
      原本嚼花生的与醉汉对视一眼,立马把酒启了封,满上了一海碗:“您继续说。”
      小个子神秘一笑:“那刀啊,一出鞘真是日月变色……”

      正在此时,客栈遮雪的棉帘子被人掀开来,一股子刺人骨头的寒气窜进来。靠门口的醉汉本想骂上几句,接着瞥见来人手中的刀,一身醉意顿时散了一半。
      来人披着身黑斗篷,匆匆而至携来满身寒气,似乎能同遍野冰雪般化作虚无缥缈的雨雾霜露。他大概是在门口就听见了谈话声,直奔矮个男人,将刀随意一扔在桌上,抱着双臂道:“哟,您给看看,刚被说起的刀是不是这把?”原本喧嚣的大堂陡然静了下来,衬得刀落在木桌的一声钝响格外突兀。
      那是一柄平淡无奇的黑刀,刀面一掌宽,半臂长的刀柄被一条黑布松松散散的裹着,唯一不寻常之处就是这把刀没有护手。
      傅氏家训有曰:“擅刀者欲伤人,不得惜己。”
      所以,傅家的刀从未有过护手,简朴至极,也锋利至极。
      “江湖招摇章法千百般,天下无人不识傅家刀。”小曲儿里的这句话,十八年,未曾蒙尘。

      小个子被吓得面如土色,失手摔了酒碗。他只是小镖局里面算账的,一辈子没见过风浪。好容易能出来走镖,想着这趟给婆娘挣支金钗子,不被娘家人笑话。却不成想在这小客栈里耍嘴皮子招惹上了不得的人物。
      那可是活着的傅家人啊!傅家人!谁没听说书的提起过傅家人武功高强喜怒无常,动辄就是几十条人命啊!
      来人见他不答话,并不十分恼怒,只拿起刀,缓缓拔出鞘,刀光果真是晃花人眼。他很有耐心的问道:“你真觉得这刀是傅家刀吗?”
      但凡有点见闻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傅家人出刀,必有亡魂。小个子男人腿肚子打着颤,垂着头结巴着道:“当,当然是真…真的,还还,请大人…饶饶……"饶小的一命。
      那来人心花怒放的吹了声口哨,随即摘下斗笠,抖了抖雪。
      他眉开眼笑道:“有眼光!这刀本来是五十两银子不还价,我今日看你有缘,三十两银子卖给你!”
      小个子本是在哆哆嗦嗦的作揖,腰刚弯到一半,听闻这话愣是将头探了出来,活像皮影戏里的王八。这丑态惹得不少人嗤笑,靠窗的虬髯汉子掷了一大锭银子,喊道:“得了吧,王八就该缩回壳里。小公子,这刀我要了。”
      小个子慢吞吞的坐回去,心中倒是有几分庆幸,他的确是出不起三十两。喊话的是他们镖队里的打手,平日里就瞧不起他抠门。
      那卖刀的是个身形挺拔的少年郎,搭眼望上去不过是弱冠之龄。他眸子极黑,一笑起来眼梢微微上挑,仿佛就成了三月三的柳树枝,不知扰得多少姑娘死守严防的心湖微微荡漾起春波。倘若真要形容的话,他那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十成十地准能讨得怀春少女的喜欢,也十二万分地能招来少女他爹的一顿乱棍。
      少年郎将刀抛给虬髯大汉,冲大伙一拱手,笑吟吟道:“还有哪位豪杰想买傅家刀?在下见诸位面善,不买的也不妨来看看,权当是交个朋友!”吆喝惹了不少人动了买刀的念头,一时间大堂如沸水又热闹了起来。
      看这架势倒像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子,但敢借着傅家的名头做生意,也不怕惹上一身腥。
      原本嚼花生那位换了碟毛豆,继续剥着吃,低声同醉汉说道:“这小子胆子不小啊,要知道傅家的旧宅子据说至今还闹鬼呢,他就不怕亡魂缠身,掉钱眼里了吧?”
      醉汉酒醒的不彻底,嘴里颠三倒四:“谁晓得呢……能让人豁出命干的事,嗝,多了去了……”
      傅家千真万确在十八年前就被灭门了,但这十八年里,戏楼里可从不缺过傅家遗孤东山再起的戏本子。
      说起傅家,那也是段百年的传奇。寻常的武林世家能流传数十年,无不和世俗有点说不得的关联,而有点名气的酒楼妓院也是乐得被江湖人士庇佑的,一来二去,大家都心照不宣。
      但傅家名下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就是一群使刀的人,见着乱子就治治世道,逢到盛世就躲躲世俗。在说书的嘴里,傅家的人冷情冷性寡言少语,偏生血是热的。放在十来二十年前,在江湖里能有个姓傅的朋友,那是比骑鹤下扬州还值得夸耀的事情。
      可惜了,那般清白的世家还是死掉了,死在北地那场旷日持久的战役里,死在十月寸草不生的荒瘠野原之上。
      他们难凉的热血浸在荒原,同冰冷的面庞魂葬在北地。据说那片埋骨之地此后许多年生出了野花,赤色浓的似血,却也像故乡江南人家在等不归人时点的红灯笼。
      江湖野史里记载,傅家于三九之役满门覆灭,徒留家主幼子被其父好友魏了魏三爷所救,此后十八年,不知去向。
      就算如此,众生相何其多,仍是有前赴后继的扑火蛾子想贪图些什么。
      直至七八年前,傅家在江南的旧宅子一夜之间着了大火,落灰的雕梁画栋都成了断壁残垣。
      火光滔天,再无后事。

      醉汉的酒被喝光了,一碟子毛豆吃光了,少年郎的刀也卖出了好几把。
      刀卖的好,并不稀奇。这个年纪行走江湖的人,都是听着傅家的故事长大的。谁不曾想当个鲜衣怒马的少侠,令天下人皆折腰?
      快意恩仇的梦,傅家的人凭着一把刀护住了。
      哪怕傅家没了,也不耽误豪杰们的憧憬。他们还都憧憬有朝一日,傅家遗孤再一次横空出世,一刀斩开古井无波的江湖那泛着铜臭味的外壳。
      书上都是那么写的,戏里都是那么唱的。

      少年郎将银子拢进怀中,狐狸般眯了眯眼,收拾剩下的七八把刀往背上一背,如来时一样,戴上斗笠走了。
      他一出门,就撞见了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浑身雪白,瞧上去性子颇为不好,冲他打了个响鼻。马旁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一本正经的对他说:“我家少爷想买刀,请您上车一叙。”他停下脚,打量了那小厮几眼,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少年郎轻轻一跃就登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这马车不起眼,暖炉倒是实在,冷暖的温差让他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车里坐的是个一身公子装扮的姑娘,按说一般女子穿上男装往往都得稍加掩饰。可这姑娘偏不,不描浓眉不束胸,一搭眼望上去就知道这是个朱唇杏眼的小美人儿。
      尽管小美人怀里还揣着个暖炉,但看她抽着鼻涕的样子就知道这准是头回来犀北关的外乡人,这几天估计也是冻得够呛,才一股脑的搁马车后头堆了这么多暖炉。
      小美人气势倒是挺足,就可惜再足的气势也被她吸溜着鼻涕的样子给败光了:“听说……阿嚏……你是个卖刀的?我要买你这里最好……最锋利的刀!”
      少年郎没禁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美人儿,我这儿最好的刀你怕是买不起。”小美人瞪了他一眼:“这天底下没我买不起的东西……不过是本女侠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留个价钱……最迟明年开春,我定把钱给你!”
      少年郎嘴角一翘,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是个生性爱漂泊的人,再逢姑娘的缘分估计是没有的,又哪有赊账的道理?”
      小美人顿时气短,无奈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只得呐呐道:“哼,我岂是爱欠钱的人……待我此至和永府,还能不给你钱吗!”
      少年郎闻言望向她,忽而带笑道:“姑娘,我这儿的刀贵的很。但我这人倒是便宜,一张地铺两坛酒三餐饱就够了。姑娘意下如何?”
      小美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旋即喜笑颜开道:“好哇。我是赵有莘,你叫什么呀?”
      他挑眉一笑,一字一顿道:“我姓傅,傅是。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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