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你很开心》杨淋妮

4、第二章：二月好风如水，顾淮文第一次赶夏晚淋出门（下）

　　“下午放学动作快点儿，在校门口等我，带你去超市买东西。”
　　正在上现代文学，夏晚淋微信收到顾淮文的消息。
　　“好嘞！”
　　说完又发了个小胖猫卖萌的表情。
　　顾淮文当然没回。
　　但夏晚淋还是笑得嘴角弯弯。
　　她是那么轻易就被人赶出家门的吗？顾淮文看起来那么牛，还不是拿她没办法。

　　“第五排那个绿T恤的女生，对，就你，刚才笑的是你吧？来，回答一下问题。”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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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的是啥啊？！！
　　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夏晚淋僵硬地站起来，正要绝望地回答不知道，面前传来一张小纸条。
　　问你张恨水为什么叫张恨水。
　　？？她怎么知道？？

　　但有了问题好歹可以猜一下。
　　夏晚淋朝递来纸条的于婷婷感激地看了一眼，然后说：
　　“因为张恨水心里有火一般的革命热情和改变国家、民族命运的决心，他痛恨那些像水一样温吞麻木的中国人。这个名字不仅是一个发表文章的笔名，更是张恨水本人的斗争檄文和宣言，更是他本人对于麻木中国人的失望的怒吼！”
　　夏晚淋说完，全场掌声如雷，大家都被她充满激情的声音给镇住了。
　　“说得很好很有创造力……”台上老教授也跟着鼓了几下掌，然后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同学很好地向我们解释了学术界的一个词，‘过度解读’。其实张恨水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喜欢冰心。恨水不成冰。同学，下次好好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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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在掌声如雷中，夏晚淋是个光荣的革命小斗士。
　　现在整个教室哄堂大笑，夏晚淋脖子根都红了，灰溜溜地坐下，恨不得钻到书桌篓里躲起来不见人。

　　看着还没熄灭的手机屏，还停留在和顾淮文聊天的界面上，他隔了两分钟就发来两个字：
　　幼稚。

　　你才幼稚。夏晚淋发过去卖萌的小胖猫还在卖萌，摇头晃尾巴，眯着眼蹭人的掌心。刚才尴尬的瞬间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尴尬，但夏晚淋挠挠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可是被雷邧爷爷支持的啊！看顾淮文还敢不敢说个“不”字！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驻扎在顾淮文这个大富豪身边啦！

　　下午四节课上完，四点五十。
　　拒绝了于婷婷的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邀请，夏晚淋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往校门走。
　　顾淮文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脚朝后支着，整个人斜靠在墙上玩手机。还是对襟褂和棉麻裤子，像上世纪穿越过来的老人。跟周围环境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格格不入。

　　“今天怎么这么早？”夏晚淋说。
　　“怕你又因为我来晚了，生出一系列‘来不及’。”顾淮文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夏晚淋做贼心虚笑几声，“今天我在课上出了个大丑。”
　　顾淮文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知道张恨水为什么叫张恨水吗？”
　　“因为他喜欢冰心。”
　　“我靠？你居然知道？”夏晚淋一脸震惊。
　　“因为张恨水是我祖父朋友，现在家里还有跟他的书信留着。冰心是我祖母朋友，我妈出生的时候，她还来看过她。还有，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夏晚淋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话，“你居然还是名门之后？？”
　　她真的服了，她现在看顾淮文就像看着一座行走的金矿，自带光芒，一尘不染。没等顾淮文回答，她又问；“你们家还认识哪些人？”
　　“林徽因，梁思成，徐志摩……民国那些人我们家都有来往。”
　　“我。靠。”夏晚淋瞠目结舌。
　　“跟你说了不许说脏话。”顾淮文皱着眉，不认同地看着她，想了想又觉得做人得踏实一点，不能沉迷虚名，于是认真地纠正道，“还有，我也不是名门之后。虽然被人称为所谓的雕刻世家，但其实就是一代一代工匠传下来的。”
　　“顾淮文哥哥——”
　　夏晚淋没理顾淮文的不能沉迷虚名，她只是想到自己的现当代文学，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有这么个移动的民国资料库摆在自己面前，以后学期论文还算什么！算什么！
　　“闭嘴，我不答应。”顾淮文面不改色。

　　“……”
　　超市到了，不等夏晚淋再废话，他从后面搭着夏晚淋的肩，把她推了进去。

　　顾淮文遇到夏晚淋之前，去超市从来没有超过二十分钟。一般情况下连买东西带排队总共也只需要十来分钟。
　　想好要买什么，拿好东西，排队，付钱。搞定。
　　多么简洁明了的过程，怎么到了夏晚淋这里就这么复杂？
　　“这个纸搞活动诶！这么大一袋才29块钱，不买不是人！错过了今天就没下次了！”
　　OK，买。

　　“这个纸也搞活动，我靠六包抽纸21块钱，买这个，刚才那个不要了。”
　　？刚才是谁说不买不是人的？

　　“诶好像没手帕纸了，这么多，选哪个啊？顾淮文？给个主意啊，古龙水香还是白玉兰香，要清风还是心相印还是洁柔？”
　　“……刚才不是已经买了纸了吗？为什么还要买？”
　　“刚才是抽纸，现在是手帕纸，哪有人随身带抽纸一大包的啊？都是带手帕纸啊。”
　　OK.

　　“护手霜买什么颜色比较好？绿色还是黄色，快，挑一个！”
　　“随你。”
　　“必须选一个。”
　　“这是你自己用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啊。”顾淮文推着车，眉头皱得可以媲美四姑娘山。
　　“关键就是我拿不定主意啊！”
　　“黄色。”
　　“那就绿色好了。”夏晚淋乐滋滋地把护手霜丢进购物车。
　　……fine.

　　“这个洗面奶怎么样？”
　　“你不有洗面奶吗？”
　　“那个洗面奶贵，我拿来洗脸，这个超市买的便宜，我拿来洗脚。”
　　顾淮文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超市的洗面奶？”
　　“那谁来尊重我明媚如花娇嫩如月的脸？”
　　……他输了。彻彻底底。

　　因为之后夏晚淋要住的房间，在之前一直空着，比较正经的用途就俩：一堆些字画，二堆些灰。
　　所以里面除了一张布满灰尘的床垫，什么都缺。
　　眼见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夏晚淋一直在买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
　　顾淮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拎起夏晚淋直奔他认为应该进行购买行为的区域。
　　“在这里先挑着，家具城太远了，找个周末带你去。先在超市里买一些。”顾淮文说。

　　夏晚淋扫了一圈，蹦蹦跳跳地去拿了个金黄色的海绵宝宝台灯，打开开关，对准顾淮文的眼睛：“给我道歉！”
　　“对不起！”顾淮文说。
　　这么配合的他，她反倒有些没有成就感，于是又粗着声音问：“为什么对不起？”
　　“我怎么知道？”顾淮文掀了把夏晚淋细软的头发，发现手感不错，又揉了两下。
　　“你不尊重我！怎么能直接给老鹰捉小鸡崽子似的把我拎走呢！”
　　“我道歉。”顾淮文诚恳地说。

　　这个时候的夏晚淋还不比雷邧老爷子了解顾淮文，不知道顾淮文早就在生活的磨砺下，变得敷衍不计较。
　　他道歉不是真的觉得他错了。
　　比如他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还是觉得夏晚淋就是个适合被直接拎起来的小崽子。所以接下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晚淋还是被顾淮文跟拎小崽子似的到处拎。
　　比如他道歉是懒得多嘴辩解，毕竟早点道歉，早点结束。所以夏晚淋拿着台灯射他眼睛让他道歉，他缘由也不问，直接送上满意答案。早点道歉，早点结束，真跟夏晚淋耗下去，可能最后买回家的只有拿来洗脚的洗面奶。

　　又过了很久，顾淮文都懒得算时间了。
　　夏晚淋终于把这些生活用品买完，顾淮文松一口气，以为可以去结账了。结果夏晚淋一脸“你干嘛”的表情拉住他。
　　“一楼还没逛呢。”夏晚淋说。
　　“一楼就是卖些吃的。蔬菜水果酸奶鸭脖子啥的。”
　　“刚好，都是我需要的。”夏晚淋吹了声流畅的口哨，乐陶陶地就坐着电梯往下走。
　　已经把大半个购物车推向结账区的顾淮文：……

　　把一切买好，天色早就昏黑入夜。
　　这是顾淮文有生以来，第一次，逛超市逛到怀疑人生。
　　居然，可以，比连续三天雕同一样东西，还累。
　　好在都结束了。刚松一口气。夏晚淋居然又朝电梯走了过去。

　　“你去哪儿？我们就是从二楼下来的。”顾淮文拉住夏晚淋，以为她逛迷糊了不知道路。
　　结果夏晚淋脸上泛起两抹红晕，微微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我还，还要去买点儿东西，你先去排队付款吧。”然后挣开他的手，跑了。
　　哦，是去买卫生巾。

　　顾淮文明白了。他看着夏晚淋罕见的羞涩的样子，十分惊奇。
　　一个大晚上拉着行李箱到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住的女生，第二天烧坏别人唯一一个电饭煲还好意思反过来告状的女生，那些都没害羞，居然因为买卫生巾害羞了。
　　顾淮文先是被雷劈了一样不可置信，然后又好笑地摇摇头。
　　其实，夏晚淋磨叽是磨叽，脸皮厚是脸皮厚，但还挺可爱的。
　　然后顾淮文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再次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睡太少。

　　回到家，奥蕾莎早早地超俩人扑过来，喵喵叫个不停，看来是真饿了。
　　顾淮文让夏晚淋去橱柜拿猫粮给奥蕾莎倒上，她精神饱满地应一声，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为重新入住这个宽敞明亮的房子而高兴，为不用住进那个布满灰尘，阴暗潮湿的寝室而庆幸。
　　因为太过高兴和庆幸，夏晚淋掂着脚把猫粮拿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没掌握好平衡，连人带猫粮一起栽了下去。
　　猫粮撒了一地。

　　给奥蕾莎高兴的，撒着欢儿转圈，连忙开始吃地上散落的猫粮。
　　夏晚淋揉着尾椎骨和手肘站起来，看到面前这乱摊子，还没来得及细细捋心底是什么感受——突然后背一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吱吱嘎嘎”僵硬地转过身子，果然！顾淮文正眼睛冒火地瞪着她！
　　“我错了！！”夏晚淋凄厉地哭喊。

　　然而惨案还在继续。
　　第二天放学回来，顾淮文正坐在藤椅上听昆曲儿，手边放着一杯茶，脚边摞着一列书。要不是那头货真价实的黑发，夏晚淋真以为坐着的是个小老头儿。
　　“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唱得咿咿呀呀，夏晚淋没听清几句。她问顾淮文：“这啥啊？”
　　“啧你还学中文呢。真为我国教育事业担忧。《桃花扇》。”

　　直接说答案不就得了，还非得联系时代背景批评一下她才行。
　　夏晚淋翻了个白眼，“你到底多少岁啊？”
　　“27，怎么了？”
　　“过得跟老头子一样。你的激情岁月燃烧得也太快了。”夏晚淋嘀咕着。

　　“我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条沟里挖泥鳅呢。”顾淮文闭着眼，慢吞吞地说。
　　“你才挖泥鳅呢，我是在都市长大的时髦的城里人。”
　　“请你跟泥鳅和大自然的孩子道歉。”
　　“对不起！”夏晚淋抓起抱枕朝顾淮文丢去，嘴里大喊，“看招！”
　　没丢中顾淮文，丢中一个花瓶了。

　　“哗啦擦”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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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淮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再看看此刻双手贴着裤缝站得笔直且僵硬的夏晚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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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故意的吧？”顾淮文声音里一片平静，像夜里广阔的大海。

　　夏晚淋不敢看地上的惨状，更不敢看顾淮文，她闭着眼睛，一脸视死如归：“我以我这辈子所有的财运发誓，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是一时得意忘形——看起来那么傲慢的顾淮文，她居然真的在和他共处一室，以后居然也真的可以住在这里，更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心里软软的，就是他居然在跟她用那么平常的语气说话。
　　顾淮文叹口气，又觉得自己瞬间老了五十岁，现在白发苍苍，平和且疲倦。

　　他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夏晚淋赶紧回房间，不要随便出来走动。
　　“这就是我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你算是彻底把它给砸了。”顾淮文说。
　　“前女友送的？”夏晚淋问。
　　“回房间。”
　　“初恋女友送的！”夏晚淋确定了。
　　顾淮文闭上眼：“我们来玩一个叫‘闭嘴回房’的游戏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看着顾淮文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夏晚淋觉得后背升起冉冉凉意，她打了个冷战，大吼一声：“我减肥不吃晚饭，拜拜！晚安！好梦！”

　　看着光速遛回房间的夏晚淋，顾淮文没好气地叹了一下，奥蕾莎在刚才就已经跳上了他的腿，现在正盘成一团趴在他腿上。
　　顾淮文伸手慢吞吞地摸着奥蕾莎的头，手无意识地打着转儿。小拇指又习惯性地去摩挲无名指。
　　重新闭上眼，早就听上八百遍却从来没觉得厌烦的《桃花扇》，这时候却没能如约进入顾淮文的脑海。
　　他闭着眼，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扬起，手交叉枕在脑后。一派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