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拾有壹 ...
-
面具冰凉的，在水面泛起的像白骨堆上闪现的鬼火一般光彩的照耀下微微亮了些许。边缘是磨光的，封好了油蜡，整个遮容掂在手上，沉重如山－－虽然他没掂过山。
他把它扣了上去，冰冷肃杀的青铜贴合着皮肤，镀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熠熠生辉，高贵而优雅，高处不胜寒一般的愈发孤独。
他这样子，理应该着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衣，戴着面具，束发，直背，危坐，被愚昧众生诚惶诚恐地供起来奉献香火祈愿。可他现在跪坐在不见天日的大不敬的一条小溪旁边，嗓子还是火辣辣地痛，呼吸沉重，死死盯着水里的倒影。
面具上也有花纹。凸起的浮雕斑驳而崎岖，在右眼处汇成一个小小的露出獠牙的鬼面。
他站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水里，面具因剧烈跌宕而稍微下滑，遮住了半只左眼，那个鬼面向上挑起来，一口獠牙大大咧咧地向着满是乌云的天。
手上还带着水滴，溪水渐渐平静下来，露出了那个站在它旁边的少年的身姿和他面上狰狞可怖的面具。
沈嵬走了。
他自嘲地笑笑。原本是想在哥哥之后也给自己拟一个称呼的，以沈为姓，找一个配得上“嵬”又盖不过“嵬”的字，最好是含义能凑到一起来个“山海长久”，再把字体结构定成左右偏架，和“嵬”的上下来个衬比，让人明里暗里都知道他们是相生相依的。
他满是欢喜地在得知“沈嵬”二字后绞尽脑汁地搜罗字，大封里的一切都仿佛化作偏旁部首在他眼前配对，配得他头疼。他那时跟在沈嵬身后，嘴里念叨的是字，心里想的是哥哥，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欢快的鬼族。
在大不敬还能真心笑出来的鬼族。
昆仑君带走的不止是沈巍，还有小鬼王他弟弟的全部信仰和寄托，连带着本应恣意阳光的笑容一并放在胳膊肘里拐带出去，包邮。
纤细的手指缓缓把面具扶正。笑容还在，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酸，不用看都知道水里的倒影笑得僵硬还难看。
于是他不再笑了，唇上下抿成一条线，少年的面容立刻变得沉稳又矜持，就是有些死气沉沉。面具冰凉地贴着他眉眼，像是很久前谁的手指轻飘飘拂过他雪一般的睫，轻飘飘地点在他额前。
琀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她在白衣鬼王跑走后喝散了那些幽畜，又借着渗入地底的红雾锁定了他的位置。
琀生前大胆心细，几乎转瞬就明白了他去那个地方的原因，又不能抑制地心疼了他些许。明明按年岁来算还是个孩子，可亲人离别这个成年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狠狠砸在肩上，他脊梁骨还愣是硬的要命。
于是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哭去悲，把脆弱隐匿起来，再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加上一层冷漠的伪装－－薄如蝉翼般－－然后继续做他的鬼王。
她躲在极远处的一块巨石之后，小心地收拾好红得扎眼的衣袖，扒头观望着小不点的动作。
待那个修长的白色身影站定了稳住了几乎顶天立地了，她才把一头柔顺的长发收拾了一下，全是白骨的右手敲了敲身边的巨石，催动身下青烟飘了过去。
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隔着面具，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隔了云雾，根本看不到外露的任何情绪。
那颗柔软温热的心被这个眼神狠狠剜了一刀，慈悲怜爱几乎瞬间就涌了上来，让琀恨不得把面前这个装作没有任何软肋的鬼王立刻抱入怀中，让他好好地尽兴地去哭一场。可他的眼神太过冰凉，几乎是默然地看向四周。
他用一个眼神让琀冷静下来，不敢继续动作。
然后那抿着的唇艰难又决绝地张开了：
“从此之后，唤我‘鬼面’。”
他曾经在睡梦里喊出过“沈嵬”两字，醒来后情绪失控，把一切都和琀说了，所以琀是知道他曾经把另一个鬼王当作信仰去恨不得顶礼膜拜的，也知道他曾经多么欢喜地想给自己拟名。
鬼面。
这两字都是九画。他曾经渴望的长长久久还在，可是他没有姓了。从此就真的伶仃地行走在洪荒之中，与所有都再没有关联。
“鬼面……”
红唇贝齿转瞬间过了一遍这两个字。琀看着面无表情的鬼王，突然后悔不久前在他面前提起“出去”。
他道：“我出去一回，你在大封里守着，把幽畜看好了。”
眉皱了起来，琀在他身侧明显地表露出不悦：“主上……鬼面，你怎么出去？”
她知道他在大封外有一个骨肉至亲，于是没有问他出去的理由。可是这个问题也尖锐得很……琀当初真真是一代巾帼。
垂落在身侧的手上突然冒出了指甲，不过鬼面很快就收了回去：“自有道。”
巾帼英雄是不会被这一句敷衍给逼退的：“自有道？走什么，天道么？”
几乎是贴着她话音，一道惊雷擦着青烟边缘就劈了下来，那条小溪几乎瞬间就全溅了出去，在高温里迅速蒸发。
鬼面没有再回答，他走到琀身边，生硬地把左手搭在了她右脸的图腾上，又立刻收回去。
而琀在这生硬的动作里，艰难地察觉到鬼面向她表述的，极其细微的善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名字的一段我扯的
越扯越符合自己的笔名哎
沈嵬和沈涣，山势高大水势盛大什么的
我果然和小鬼王很配哎！
（麻烦各位小可爱不要在七夕打醒我，谢谢）
暗搓搓准备下一章发一点点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