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晚》春深桃眠

13、13

　　阮香菱的整个手掌，沾满了热且腥的鲜血。

　　苗氏和其他女眷望着此刻的场景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呼和吸气声此起彼伏，眼睁睁看着洛燃身下的血愈发得多。

　　从她们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洛燃的脸，白而透，脆弱到了极致。

　　万宝艳身体轻轻向后一晃，手指发颤指着阮香菱，怒声道：“你这毒妇，究竟要造多少杀孽才肯罢休！”

　　被她这么一吼，阮香菱才算是回过神来，她挪开身子，对着苗氏磕头如捣蒜，“不……不是妾身干的啊！是小世子他自己刺伤自己，与妾身没有半点关系啊！”

　　万宝艳眼中闪过几分嘲弄，“你真当大家是睁眼瞎不成，明明就是你握着匕首刺伤小世子的，急于脱罪也得找个好理由吧。”

　　她眼神一转，看向苗氏：“夫人，小世子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一向直快得很，又怎会做出自伤之事。”

　　苗氏冷眼瞧着这一幕，洛燃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从前欺凌他的时候，他都是硬生生挨下来的，从未有过任何弯弯绕绕的心思。

　　而阮香菱，却是个披着温顺外皮的蛇蝎美人。

　　相信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虽然苗氏一向不喜洛燃，但今日怡亲王的人竟登门府上给洛燃送了清热解毒的药物，这说明阮香菱毒害洛燃之事，皇室也收到了风声。

　　偏偏阮香菱纵火毁掉先帝所赐之物，眼下还当着众人的面刺伤了洛燃。

　　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实在是罪名不轻！

　　苗氏本是想袒护阮香菱的，最起码她很乐意由阮香菱来搅乱这王府里的一潭死水。

　　可眼下到了这节骨眼，再留着阮香菱无异于是自讨麻烦，无用之人，该弃就得弃。

　　苗氏冲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阮香菱拖下去。

　　阮香菱被侍卫抬起的时候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苗氏，明明苗氏之前是护着她的，可眼下分明是要惩处她了。

　　她目光紧盯着苗氏和万宝艳，犹如一道幽魂：“是不是你们，你们合伙算计我！”

　　她的情绪逐渐激动，语气里的凄厉之意也越来越盛。

　　万宝艳冷笑了声，“原来我还当你是装疯卖傻，如今看你这般疯言疯语，倒是真疯癫了。”

　　阮香菱被侍卫带上前的时候，她恶狠狠伸出手，直接去扼住了万宝艳的脖颈，“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沦落至此！”

　　万宝艳措不及防，断断续续地高声求救：“来人！快来人！”

　　虽然阮香菱看上去体型纤瘦，但力气却是极大的，万宝艳怎么去挣都挣不开。

　　随着阮香菱的用力，万宝艳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好不容易侍卫们掰开阮香菱的手，她似发疯一般对着万宝艳的手腕狠狠咬上一口，如同嗜血的兽。

　　尖锐的一声痛呼过后，有赤红的血瞬间迸出，落在青石砖上，一滴、两滴……汇聚成一小滩。

　　阮香菱还想再咬上一口，便被身后的侍卫粗鲁的拉开。

　　万宝艳赶紧打量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如藕雪白的胳膊上，出了个椭圆形状的血痕，鲜血流淌处带起外翻的皮肉，光是看着就怵目惊心。

　　“该死的贱人！这要是作下疤可怎么办！”万宝艳狠狠道。

　　阮香菱被侍卫拖下去后，口中的话仍是不绝，时而是咒骂，时而是哭喊，吵得人鼓膜作痛。

　　夏韵容捧着布条走到万宝艳的身边，“妹妹，我先替你包扎下吧，起码这血得先止住。”

　　万宝艳瞧了眼夏韵容手中的布条，发现和她衣服正是同色，而她左袖处明显被剪去几块布料。

　　夏韵容这是特意为她毁了衣裳。

　　万宝艳面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到头来，还是姐姐心疼妹妹。”

　　夏韵容一边为万宝艳包扎，一边淡淡地说：“我久病缠身，妹妹送过来不少稀罕药，我做的又哪及妹妹对我。”

　　苗氏看不下这两人的姐妹情深，瞥着倒在地上昏迷的洛燃，吩咐下人道，“快把小世子扶起来，找医生赶紧救治，可别耽误了。”

　　※

　　洛燃原本只是想拉苗氏和万宝艳做个人证，却没想到她们两人浩浩汤汤带了一行人过来，这实在算是他的意外之喜。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任阮香菱再巧言令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既然阮香菱做的恶都无法得到惩戒，那他就要让众人都看到她当场行凶的一幕，然后给她安上一个无从推诿的罪名。

　　如果能让这个三番两次谋害他们的阮香菱受到应有的惩罚，他挨上这一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实证明，他赌成功了。

　　洛燃躺在床上，右肩胛绑着厚厚的纱布，房间里弥漫着药材煎过后的酸苦味。

　　他没有回到西厢养伤，这件事他并不想让还卧床的挽荔知道。

　　屋子里围了一大把人，每个人都看似关切地望着他。

　　他不觉得厌烦，只觉得可笑，从前这些人对他可是理都不理的。

　　苗氏见他清醒，清了清嗓，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到苗氏的住处去？”

　　洛燃心里早有答案，却仍是白着一张脸，许久都没有说话，好似不愿去回想那时的场景一般。

　　在场人看他的模样都有些心有不忍。

　　小世子这么多年在府中是怎么过的，她们都一清二楚，不过为了自保，她们只得冷眼看着。

　　不过这不妨碍她们在心中是同情洛燃的。

　　他人长得漂亮，身形又削瘦，如今这受伤的模样真是怪可怜的。

　　就在众人以为洛燃会继续沉默的时候，他低声开口：“我当时想去问个究竟，她为什么要频频对我和小姨娘下手，没想到她……她竟然直接拿着匕首对我冲过来……”

　　剩下的事情大家都心里有数。

　　阮香菱蓄意谋害小世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阮香菱的惩处，这回苗氏没有再推诿给平西王，这次雷厉风行地便说了要处死阮香菱。

　　众人离散后，缩在被子里的洛燃无声的笑了，即使右肩上刺骨的疼痛也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

　　还有什么是比亲手解决掉仇人更快意的事？

　　他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早就看透了这府里的人，他们要么对他冷眼旁观，要么对他动辄打骂羞辱，将他当成府里的一只狗。

　　仿佛这样凌辱他便能给他们带来至高无上的快感。

　　他曾冬日里被按在水坑里不能脱身，也曾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下人拳打脚踢到昏厥，他每一个落魄的姿态，都成了他们耻笑的笑料。

　　甚至他不能流露出任何怨怼的神色，不然迎接他的便是更变本加厉的折磨。

　　作为一个命格不好且没有母妃照料的小世子，他在府里的地位还比不上柴房里的肥老鼠。

　　但即使如此，他也想活下去，如果他就那么死了，那些凌辱他的人都会称心如意。

　　他也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那就和这府里龌龊的人们同归于尽。

　　可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挽荔出现了，如同温暖的日光，暖了陷在冰窟中等死的他。

　　她救了濒死的他，让他不用再忍受无休止的饥饿，教他读书识字为他请身份尊贵的老师，让他不再卑贱。

　　挽荔的出现，对他而言就好似梦一样。

　　从此，他在这个世间又有了亲人，原来他也可以再过上这样的生活。

　　可阮香菱却一而再再而三谋害他们，还对他挑明他那丑陋无比的身世，这一次，洛燃再也无法抑下他的戾气，他决定送阮香菱去死。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可洛燃清楚自己骨子里究竟有多嗜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总会想着要如何成千上百倍的还回去。越是血腥的想象就越让他热血沸腾。

　　阮香菱说得对，他的确是个狼崽，比挽荔想象中的要害人得多。

　　可为了不吓到挽荔，他可以继续一直装乖下去。

　　他不会让挽荔看到如此丑陋的自己。

　　※

　　阮香菱被处死这件事，让本是看似平静的王府再度沸腾起来。

　　从橙结嘴中得到阮香菱的死讯后，挽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惩处的速度实在是比她预想中的快了许多。

　　她看着自己的手，无暇白皙，但却又惹上腥臭脏污的血。

　　可若是不沾血，她能在这偌大的王府中存活下去吗？

　　挽荔闭目靠在床帷上，只觉得身子无端腻上薄薄的汗。

　　橙结蹲在榻前搅动着碎冰块，嘴里忍不住嘟囔，“依我看，那个阮氏就是个疯子，纵火伤人还不算，竟还刺伤了小世子，真是恶人有恶报，活该被处死。”

　　她的碎碎念落在挽荔耳中直接让她惊悸起身：“你说什么？阮氏刺伤了小世子？”

　　橙结自觉失言，忙低垂下头，赤芍明明叮嘱过她这事不能同主子说。偏偏她嘴是个没把门的，这才没多久，就稀里糊涂说出来了。

　　挽荔见橙结如此，更知事有变故，她沉声追问：“橙结，你们是不是有事在瞒我？”

　　橙结实在是受不住，跪下讨饶：“我们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小世子实在不想让您担心。”

　　挽荔凝神：“你和我仔细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能有半点错漏。”

　　橙结见挽荔神情难有的严肃，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同挽荔说了。

　　挽荔听后，手指攥住被褥，“洛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