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环传》峯迴蕗轉

5、藕断丝连

　　倘若是前些时候，在贾环受不住百般无聊的那段日子里，听到贾母刚刚说让他去学堂读书认字的话，估计他会激动不已、喜不胜收。

　　而此时此刻嘛，则有些无所谓了！为何呢？倒是让贾环想明白了，反正他读书也不是为了要去参加这个时代的什么科举，只仅仅是为了了解当下的风土人情、过往历史罢了。

　　这些东西对于年方八岁的他来说，迟点早点又有何区别呢？

　　所以说：无聊度日，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很多人在没有加入穿越大军的时候，都会把假如的将来想得无比美好！

　　可一旦穿越成为现实的时候，却发觉一切都和想象中差别太大了。其最终结果无非还是要认命，特别是当成年人穿越成为一个小屁孩，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的时候，尤其如此。

　　贾环本以为贾母的话，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指不定转眼就会忘了。却不料，第二天他去给贾政请安的时候，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老太太说让你去学堂读书的事，你可记下了？今日回去便让你姨娘帮着准备准备，明天就去吧！不过你切记住了，上学堂就得好好上，倘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仔细你的皮！”

　　如此看来，贾环同学的读书心愿还梦想成真了！似乎也得为那只壮烈牺牲的小兔子烧支高香才行了，却是不知它经过宰杀、扒皮、火烧、撕咬等酷刑，乃至尸骨无存后，还能不能原谅贾环这个凶残的侩子手呢……

　　随后，贾环转至王夫人处请安完毕，便带着这个利好消息回了东小院子这边，想着跟赵姨娘说说，看看自己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才好。

　　东小院子也就是赵姨娘与贾环母子目前所居住的地方。为何要在东小院的后面多加一个“子”字呢？原来啊，在东小院的北边又隔开的一个小院落，这里便是贾环居住的所在。

　　说起这个小院落，里面其实也就三五个房间，一应设施都简陋的很，真说起来只怕连“小小院落”这四个字也套不上。只不过文字上需要这么写而已。与贾府的别的主子们相比起来，这样的居住条件无疑是最差、乃至垫底的一位。

　　可与后世的城市居住空间比起来，对于现在的贾环来说，他反倒不觉得很差，毕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何况怎么看也有一二百坪米的空间呢！连他在内住五六个人来说，倒还是足足有余了。

　　话说贾环的脚步才踏进东小院子的院门，就听见赵姨娘的厢房中传出了一阵哭泣的唠叨话语声：

　　“你说，你说说看，我想着昨晚老爷说环儿明日要上学堂了，本来也只打算去她那里要些笔墨纸砚的，一时瞧见她绣了个荷包，便想拿来给环儿用！你瞧她是怎么说的？她说那荷包是给宝玉做的！你说，我能不气吗？

　　便如此说了她几句，‘自个的正经兄弟，都不曾见过她的一个线头儿，且作这些东西去给别人！’，你猜，她是怎么回我这个娘的，她说啊‘环儿一个正经主子，难道没有分例的？冬天的炭，夏天的冰，四季的衣裳鞋袜，少了哪样的吃穿用度，好端端的，姨娘怎么抱怨这些话！’这……这我听了能不气吗？

　　我便顶了她一句‘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娘怎么就拿不得你的东西！’这可好了，她……她竟然说‘谁是我娘？我娘去年才得了朝廷的诰命，封为五品宜人，哪里又跑出一个娘来？’呜呜呜……你说，我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女儿啊……”

　　“姨奶奶别动气了，三姑娘还小，她说的话哪里能当真呢！你呀以后就看环儿的吧！他长大了肯定会孝顺你的！”

　　听到这里贾环也大致明白了一些，估计是赵姨娘和探春两个又僵上了。

　　他微微笑了笑，脑海中不由想起一句话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二世为人，他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是多么正确又如此永恒不变的真理。即使搁在性格人品完全相反的探春，及其亲生母亲赵姨娘身上，也是百分百精准的。

　　对于亲姐探春，贾环其实也没什么好恶的。在他理解中：身为庶出的探春自懂事起，便不留余力地奢望凭借自己的努力，想脱离庶出的悲惨命运之轨道。而她也确确实实做到了，然而，代价就是永远的疏离亲生母亲赵姨娘及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贾环相信，即便亲生母亲再不堪，探春的内心深处，还是对赵姨娘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但她又必须斩断这份情意，坚定不移的拥护嫡母王夫人。否则，想要妥妥的立足于贾府，成为备受尊重的三小姐，便成了难以实现的幻梦了。

　　对此，贾环可以理解，也是能够体谅的！毕竟生活在男权社会的女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且现实生活又是残酷的，探春只能选择做一个理性的女孩子，将骨肉都抛弃，以此踏上改变原生家族命运的旅程。也正是因为有着对家族命运的担忧，探春在后来愤然应对抄检大观园这一行为时，她不只是率院中丫鬟开门秉烛而待，并正言斥责此举有伤贾府风范，同时公开表示可以搜检自己的东西，却不能搜检丫鬟的。

　　但，嚣张的王善保家的犯上搜检探春身上，探春大怒，打了她一巴掌，并斥责她专管生事，王善保家的吃了这一巴掌还不老实，嘀嘀咕咕的表示不满，探春又让丫鬟与她还嘴，寸步不让。

　　贾环每次想到探春突然出手给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就不由得为这朵刺玫瑰叫好。

　　更令人钦佩的是，她还一针见血地指出贾府的败落根源：“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最重要的是，探春不仅敢做，也敢于担负起后果：“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

　　之后，探春来到李纨处，遇见了尤氏时也敢怨怼：“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罢，我昨日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

　　可见，探春是敢于反抗权威的一个人，也是一个不惧强权的人。

　　要知道，探春是庶出，稍有不慎，就可能一句话便回到“解放前”，不仅多年的辛苦经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会影响自己、亲生母亲赵姨娘及弟弟贾环的命运走向。

　　甚至，她的命运也有可能比赵姨娘还惨。所以，贾环每每回顾探春在抄检大观园中的行止，就想喊一句：“太他妈的爽了”。

　　然而，探春虽是庶出，却得到了贾母、王夫人及凤姐等人的喜爱与赞赏，家里的丫鬟婆子也都对她很是尊重。

　　因此，这太爽中还是夹杂着一点点别样的滋味。所以，更爽的应是赵姨娘和贾环做过的两件事情。

　　作为人见人厌的妾室赵姨娘，她再怎么愚钝，也深知贾府的贾母、王夫人、凤姐及宝玉这几个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们的住处也不是任由她撒泼、耍疯的地方。

　　可赵姨娘愣是听了马道婆的挑唆，暗中使坏整治凤姐和宝玉。站在凤姐和宝玉的切身利益上来讲，赵姨娘是个可恶的坏女人，但如果从赵姨娘自身的利益思考，赵姨娘的所作所为也算正常的，只是方法过于恶毒和不得人心罢了。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赵姨娘居然为了一包茉莉粉，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宝玉的“皇宫”大闹一场，而且闹得鸡飞狗跳，连袭人也无法摆平了。

　　谁人不知，宝玉可是贾府的凤凰，以贾母为中心，所有人都围着宝玉转悠，女孩子们挤破脑袋也要靠近宝玉，进了怡红院工作，便是死也不愿意出去。

　　除了宝玉的奶妈子及赖嬷嬷这种级别的婆子，偶尔说一说宝玉，谁不哄着他？至于钗黛湘和宝玉发脾气，那是小儿女之间的情感沟通方式，另当别论。

　　所以，赵姨娘竟然狗胆包天了，连原著中的贾环和彩云都觉得不必因为一包茉莉粉去闹芳官，当然，那时的贾环是不敢也是怕，但赵姨娘就是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被儿子的一句话戳了心，又恰逢藕官的干娘夏婆子的挑拨离间，越发起劲儿的赵姨娘，一头冲进怡红院：可巧宝玉往黛玉那里去了，芳官正和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忙都起身让：“姨奶奶吃饭。什么事情这么忙？

　　“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芳官脸上摔来，手指着芳官骂道：“小娼妇养的，你是我们家银子钱买了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或许大多数人觉得赵姨娘是无理取闹，然而，若是放下对她的成见，再来听一听她骂芳官的话，实在也蛮有道理的。

　　在这个年代，戏子是非常卑贱的，确实比不得贾府的下三等奴才高贵。

　　而且，当时贾环也是找宝玉要蔷薇硝，宝玉也碍于情面想着给他一星半点儿，但芳官却拦了下来，这也无妨，毕竟从芳官的角度来讲，这是蕊官的情分。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茉莉粉当做蔷薇硝给贾环，如果判罪的话，这是“欺主之罪”。

　　再怎么说，贾环是正经八百的少主子，将来极有可能和宝玉、贾兰共同担负贾府永续富贵荣华的重任。

　　而芳官不过一个戏子出身的小丫鬟，如此欺辱少主子，倘若以王夫人的脾气来应对，势必一巴掌呼上去，再撵出去。

　　所以，“那里有你小看他的”这话完全正确。

　　不过，赵姨娘确实不知情，贾环要的就是芳官的蔷薇硝。

　　若是贾母、王夫人要，若是凤姐、宝玉要，甚至邢夫人来要，芳官都得恭恭敬敬地送到。

　　可以说，生而下贱，却又不能顺从某些“社会”规则，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做出非礼之事，也难怪赵姨娘嘴上心里都不服。

　　虽然姿态不雅，然而，客观的来讲，这也是赵姨娘对贾府权力中心的一次反扑。

　　和探春一巴掌打在王善保家的脸上这一行为，本质上没有半点区别。

　　所以，探春骨子里的强硬，实际上是继承了赵姨娘的，只不过，放在探春身上是优点，放在赵姨娘身上，便是愚昧无知的表现了。

　　为何同样是反抗，探春被视为胭脂队里的英雄，赵姨娘却成了天大的笑话？很简单，这就是人类最熟悉的势利眼所致，造成了这样天壤之别的结果。

　　包括原著里贾环烫伤宝玉、向父亲贾政状告宝玉强|奸金钏儿，又何尝不是类似探春的反抗行为？唯一不同之处，是外在或形式上使用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所以，探春再怎么厌烦亲生母亲赵姨娘及亲弟弟贾环，其内心深处，也必然有着一丝一缕的牵挂和惦念。好歹是进了一家门的一家人，你身上有我的影子，我身上有你的特质，无论走到哪里，此生此世都是不可能摆脱掉或涂抹掉的。

　　且说贾环在东小院院门口顿了顿足后，便微笑着往赵姨娘的厢房走了进去。屋里的赵姨娘与宋嬷嬷见贾环进来了，也都停止了说话。赵姨娘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转而就对贾环喊道：“你这小兔崽子，笑什么笑？见老娘哭很好笑是不是？白养了你这个黑心肝的……”

　　“怎么会呢？”贾环近前赵姨娘身边说道：“孩儿刚刚在外面听了娘的话，倒是真觉得三姐姐就是娘的亲闺女！由不得不认呢！你看啊……三姐的个性跟娘是不是一个样？不管什么话，好的歹的在气头上都一股脑的都说出来，过后呢？又是懊恼又是落泪，想来三姐在她那边还不知要怎么哭呢！娘……”

　　“她会哭？她都不认我做娘了……”

　　“娘啊，血浓于水是能说说就断了的吗？你啊……太那个什么了，对！小家子气！”

　　“什么？”赵姨娘一把揪住贾环的耳朵，就嚷嚷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孽障，竟然敢编排老娘我的不是了！快说，这些都是谁教你的！看我不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拿起身边的鞋垫子就打了过去。

　　一时，房里立马鸡飞狗跳起来，宋嬷嬷一边拦着赵姨娘打贾环，一边又护着贾环，等静下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是气喘气喘的大眼瞪小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