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环传》峯迴蕗轉

30、县试放榜

　　说县试，是时下文人的人生第一试，其实亦不为过。
　　参试的童生们并不能说个个都是有才的，文墨水准本就良莠不齐，考官在评判试卷时是要煞费苦心的，对那些胸无点墨，一窍不通的文章，自然会气不打一处来，倘若遇到一些好的文章呢，必然也会咏诵一番，陶醉一阵方罢。
　　按以往定例：县试完毕后的第三天就要放榜。贾环因此也没急着返回白鹤书院，再则秦可卿的丧事尚未结束，他每日亦是要过去宁府那边瞧瞧，露露脸方回来。再有闲余的时间就和迎春、探春、惜春姊妹坐坐，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等到二月二十一放榜日的这天，他便先行辞别了贾母、贾政、王夫人、赵姨娘等，打算看完榜单后便直接返回书院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接下来的府试要在四月初才举行，倘若名落孙山就不用说了，加紧学习来年再考！一旦榜上有名，则离府试的时间隔着一个多月呢，白白浪费了也是犹为可惜！
　　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光。
　　只待巳时初，县试榜单就会在京都府衙门前贴出来。
　　阳光洒在古朴而威严的京都府衙门，栩栩如生的麒麟飞檐，有着一股天然的肃杀之气。厅堂内几位考官在激烈讨论着，而衙门外熙攘的人群，都在焦急等待发榜的结果。
　　等待的考生们，都是经过前面四场过关斩将的学子，走到这一步谁都不容易。他们或作焦虑状，来回踱步，频摇纸扇；或信心十足，不悲不喜，淡然处之：或故作镇定，强作笑颜，内心纠结。但是这些人都是围在衙门的大门口，唯独有个是远远的坐在一辆马车上，双目微微闭着，似睡非睡的样子。这个少年约摸十二三岁，面容中虽带着稚气，但是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又给人一种硬朗和坚韧的感觉，不是贾环还是谁？
　　贾环记得贾珠是十四岁考上秀才的，当时贾府上下无不对贾珠寄以厚望，只可惜后来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可如今自己才是十二岁，能考上吗？
　　也许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童生中了秀才会怎么样？
　　其实可以这样说：只要成为秀才，族中宗老不敢难你，村里乡绅不敢难你，衙门小吏不敢难你，府衙衙役不敢难你。而且，秀才见县令以下官员不拜，免徭役刑法，可四方游学不受路引限制。按这世道来说，就算经商坐拥万金，没有功名护身，也不过是他人圈养的肥羊而已，任人宰割！就比如薛姨妈，她如此的看重金玉良缘，到底不过也是为了一个名分自保而已。
　　虽然过了县试，也不是秀才身份，还需要考过四月初一的府试，以及五月的院试才行。可没过县试又哪来的府试、院试资格呢？
　　这时，京都府衙门走出来一队衙役，把一张大红告示贴在门口的布告栏上，熙攘的人群顿时就叫嚷起来，争先恐后地往那边拥挤过去。
　　“环哥儿，好像已经贴出了了！”赵国基在一边跑过来说道。
　　贾环睁开眼睛一看，那布告栏围得是水泄不通，现在哪里能看得到。便说道：“等他们看完了，再过去看吧，小胳膊小腿的挤不过人家！”
　　县试最一次的榜单，才会将所有被录取的考生依名次横排，用姓名发案，称为“长案”。第一名，称为县案首。通常在第五十名之下，用朱笔画一钩，其形有如椅子的椅面和靠背，以示截止。所以本朝考生戏称这第五十名为“坐红椅子”。看了榜的考生们，有的哈哈大笑，得意非常；有的神情落寞，摇头叹息；有的三五成群结伴而去；有的形只影单无言退离……
　　大约半个时辰后，留在告示栏看榜的考生已经不多了。贾环这才下了马车上前去看。他走的方向刚好是在“红椅子”这头往前看，这一个个，一个个的看过去，就是没有看见“贾环”两个字，不免让他的心慢慢纠结起来。
　　等看到前十名，前面刚好有些人挡住了视线，贾环心中念道：“不会吧，难不成没有考上？”却听，前面有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这次的案首竟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啊！真的假的？”又一个人说道。
　　“真的啊！就是因为怕人不服，这不才把他的答卷一起张贴出来嘛。这一看这少年的文章啊，还真是写的妙笔生花啊！不及，不及啊！”
　　“这还真的是啊！唉……”
　　贾环听到这里，感觉心中砰砰直跳，他们说的会是自己吗？见前面的人又已经散去，不禁抬头向告示栏望去，一边看一边找寻着……
　　“第十名……第九名……第七名……第五名……第三……”当贾环看见第三名时，前面第一名案首的名字已经映入他眼帘：“贾环！”
　　至此，贾环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只是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他心里高兴是有的，但却没有为此而得意。因为一个县试并不能说明什么，接下来四月的府试、五月的院试，这两场都过了，才真正算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一关一关的下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如今又岂能自得自满？
　　一会子，赵国基见贾环上来马车，脸色有些淡然，不由问道：“环哥儿考上了吗？”
　　贾环说道：“这次是考上了！不过，接下来还有府试呢！走吧，去书院了！”
　　“考上了啊？”赵国基嘴巴张得大大的，愣愣地笑了起来。又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哥儿一定能考上的！哈哈哈……”说着，赶着车兴高采烈地往白鹤书院驶去。
　　…… …… ……
　　京都城。荣国府。
　　且说这日午后，荣国府里关于贾环中了县案首的消息也传了开来，多多少少总算是给荣国府一干人的悲忧情绪，添上了些许的安慰和欣喜。
　　贾母后院的绛云轩里，宝玉小歇刚起来，袭人、麝月、晴雯等正帮着他整理衣冠。不想，宝钗领着莺儿恰好过来了。她一身素色的长裙，外套一件白色薄丝圆领背子，一根墨绿色丝巾带紧束腰间，合体的衣裙并没有掩饰她婀娜美妙的曲线，反而把窈窕的体态勾勒得鲜明动人。尤其是她浑身散着少女的温馨和迷人的冷幽之香，缕缕丝丝的味道足以让人痴迷。
　　宝玉见到宝钗就觉得眼前一亮，笑着说道：“宝姐姐，你来了啊！”
　　宝钗柔声说道：“这会子有空，便过来看看你！”
　　宝玉想起前几天宝钗病了一阵，不由问道：“宝姐姐的病好些了没有？我这些天因顾着东府那边的事，也没有功夫去你那里看你，诶……今天看着你气色好像还不错哦！”
　　“已经好了的！”宝钗微微一笑，说道：“咦……今天你怎么没去上学呢？学堂不是恢复上课了吗？”
　　袭人一边答道：“这两天啊，他在家里说心烦，没有兴致，就不肯去了，再加上那小秦相公（秦钟）的父亲也病了，小秦相公不去，他就更不肯去了！”
　　宝玉的衣冠整理妥当后，便请邀着宝钗一边坐下说话。一会麝月等又端上茶水来。
　　宝钗看着宝玉玉树临风的模样，微微一叹，语重心长地说道：“宝兄弟，上学这种事可不能任性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说不去就不去，这样下去对你是没有好处的，以后恐怕也很难有所成就啊！你看看环兄弟他……”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我这么天天跟姊妹们在家一起顽多好啊？为什么要去争什么功名呀？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宝玉不以为然地说道。
　　宝钗继而又道：“你一个男人，终是要奔自己的前程啊！这怎么是一场空呢？再说，念书这个事情啊，别人又帮不了你什么，常言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只能靠你自己努力啊！”
　　宝玉心里不觉郁闷起来，说道：“我去读书，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念出什么名堂来。我去学堂，也不过是为了父母亲省心，尽孝而已！用得着这么多条条框框嘛？”
　　宝钗闻言，心下不免一种黯然，可面上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就不对了！念书哪里是为了给父母尽孝呢？读书一则是为了明理，二则是为了你一生的前程，哪里有男子汉，不想有所为的道理？这男子读书，不都是为了心中有‘朝田舍，暮殿堂’的梦想吗？”
　　宝玉真的有些急了，说道：“怎么这些天，听到的都是这些混账话？宝姐姐好好的一个人，难道也和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一般见识？人人都说读书、前程、为官？我看倒不一定！这古往今来，官场上你死我活的人，难道对朝廷、对百姓真的有什么好处吗？依我看，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国贼禄鬼罢了！这些人顺天应道的少，为己谋私的倒多！真计较起来，还不如像我整天和姐姐妹妹在这家里闹一辈子好呢！再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杀人放火的事情。我自己高兴，也不会去祸国殃民，家里又不是穷的没有饭吃。已经这么富贵了，也不差我一个人去求什么鬼功名！环老三想要这个，就让他去要好了！我才不稀罕这劳子鬼功名！”
　　如果说刚刚宝钗的心下是黯然，那当她听闻宝玉的这番说词后，心里就是拔凉拔凉的了，他连“国贼禄鬼”都给说出来，让宝钗怎么能不心冷意冷？更说明了宝玉政治观和价值观与她是不在一个层次的。当下不禁缓缓言道：“这种道理，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边的袭人见宝玉已经有些不快，生怕他们两个人争执起来，急急说道：“唉……你们就别为这些大道理争来争去的了，尽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转而又拉着宝玉说道：“你要是心里闷，就陪宝姑娘去花园里逛逛呀！”
　　宝玉想想也是，这么说来说去也怪没意思的，不由说道：“宝姐姐，如今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要不我们去走走？”
　　宝钗兴致全无，只是淡淡地说道：“花啊，这我倒没有注意看！”
　　宝玉又道：“好姐姐，你别净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们就不说那些了吧！”
　　宝钗微微一笑，忍不住还是说道：“宝兄弟，我觉得你刚刚说得那些话，好像道理并不通！照你那样说，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岂不都是没用之人？”
　　宝玉彻底被宝钗气到了，公子哥的脾气突的上来，只说道：“姐姐说的这些话，还是去和贾环那样的读书人说吧！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子，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意造言，原为引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蔬秀之德了！我还有事，先不陪了！”说完，起身就离开。
　　宝钗给宝玉这么一喷一晾地坐在这里，是说也不是，走也不是，顿时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