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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青天坠长星之四 ...

  •   【青天坠长星之四】

      他的心在这一刻跌落到最暗无天日的深渊。

      沈寄以为他应该会很愤怒,但事实上这一刻他的心情格外平静,平静到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
      “既然已经骗了我这么久,为什么多多骗我最后一刻呢?师尊?”
      他听到自己轻声问。

      温衡玉蹙眉:“沈寄……”

      他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沈寄冷声截断。
      “够了。”

      “师尊,我已经不想再听你解释了。”
      “我总是在等师尊和我解释,可是每一次师尊又真正告诉过我什么呢?我对师尊来说,大概也就是无聊时候消遣解闷的玩意罢了。”
      他自嘲地低笑。
      “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还要苦苦压抑自己,在师尊面前装模作样呢?倒不如让师尊早点认清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转成一种冷硬。漆黑眼睛里浮上狰狞的猩红。

      温衡玉最初的怔愣已经过去,此刻他平静地站在沈寄面前,无悲无喜地听他说。

      声音被隔绝在阵法之内,宴席上的宾客只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隐隐约约剑拔弩张的氛围。温醒欲要站起身,被颜澄一把按下,颜澄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

      “婚典还要继续吗?”
      等沈寄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温衡玉才抬了抬眼睛,口吻冷漠地仿佛事不关己。

      就一如自己在这个人心上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一样。沈寄忍不住想,看吧,无论如何你也打动不了这个心比冰块还要冷的人,你的一切所作所为、爱.欲痴狂在他眼中说不定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他只不过是见你可怜才施舍两分同情。一旦做出超过这两分同情的底线的事情,他就要连这点施舍的感情都要收回去!

      大殿之外的苍穹,金红的火烧云一瞬间沉入天幕,无边黑暗升起。
      最后的余晖收尽,接下来是漫长的黑夜。

      没有月亮。

      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月亮了。窗外星河璀璨,织成一条光带。
      温衡玉屈膝坐在窗前,乌发散开在脑后,鸦羽似的眼睫微微垂着,掩住琉璃眼珠。他身上婚服已经换下,比起艳丽夺目的红,素衣更适合他,也让他与人间更加疏离。

      *

      大婚结束的混乱,在温衡玉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对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了。只记得喧哗嘈杂的宴席,满殿比血还鲜艳的红绸铺开在视野里,一种剧烈的疼痛像是附在那些红绸上,刺进他的眼睛,从眼睛向浑身蔓延开来,一瞬间传遍四肢,疼到血液在身体内剧烈翻涌沸腾,疼到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又愈合不断重复无数次,疼到眼前的景物与意识都模糊成鲜红一团。

      他想说,沈寄,我疼。
      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一个字了。

      ……

      再有清楚的意识是在这间他熟悉的大殿,沈寄不在,鲜红的帘幔还没有被撤下,入目依旧是一片深红。就好像一切都还停留在大婚当日。

      温衡玉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头顶的帘幔,才坐起身。身体内的疼痛直接波及到神魂,虽然有所减缓,现在依然没有消失。
      对温衡玉来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大殿内点着九枝灯,灯火摇摇晃晃,拖出跃动的影子,窗户被细心地掩上,防止冷风吹进来。
      但是太安静了。

      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的感官失灵,与平日殿外总是有人等候不同,此刻以这座主殿为中心,周围没有一丝活人活物的气息。但是布置在殿外的阵法又被加强了,如果之前只是一个简单的困阵,那么如今起码是嵌入了三重环环相套的小型杀阵,只要一踏入其中,阵法就会自动开始运转,将任何擅自闯入的人困顿其中——除了阵法的主人。

      以往天越宫的阵法是对温衡玉无条件开放的,即便温衡玉本人不精通阵法,甚至称得上对阵法一无所知,他也可以在阵法中行走自如。但是现在沈寄修改了天越宫阵法的运转条件,即便是温衡玉踏入这阵法中,也会遭遇无差别的攻击。
      这样的变化很容易察觉出来,温衡玉几乎是一醒来就意识到殿外的危险。他揉了揉额心,对这种情况的发生倒也不是一点儿没预料到。毕竟早在他第一次进入天越宫的时候沈寄就用阵法困住过他一回了。
      只是那时候沈寄应当还存着温水煮青蛙的想法,没有将自己的底牌完全暴露。但大婚之日的变故。
      ……确实刺激到他了。

      这座大殿宛如一座孤岛,四处无路可逃,将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困在其中。

      但温衡玉心情还算平静,他对沈寄的做法倒没有什么失望或者气愤可言。他只是在思考元祈那天告知他的信息,元氏一族认为转机在大婚结束之后,不过现在大婚搞砸了,大抵转机也会出现什么问题。

      如果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
      这念头在温衡玉脑海里一晃而过,顷刻间被抛入意识的最深处。

      沈寄坐在主殿高位上,他撑着额头冷冷地注视他面前站着的几人,隐隐闪烁着猩红的漆黑眼睛浸在无边的杀意中。
      他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会分去温衡玉注意的人。每一个他都不想留下。

      如果这些人都死了,是不是温衡玉就再也不会将他的目光投向其他人,是不是温衡玉从此之后就只能看得到他一个人了?
      ——
      是不是他就能完全得到他,拥有他?
      得到一个只属于他一人的温衡玉。他的师尊。

      摧毁和占有欲在血液里不断叫嚣,加深沈寄眼底的猩红,几乎要凝成血一样的浓稠。

      但是他心底又有另一道声音告诉他 ,就算这些人都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对你弃之如敝的事实并不会因为这些人都死了而改变,就像这么多年你依然比不上那个早早就死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分毫。
      杀光这些人,只会让温衡玉更加厌恶而已。

      “有谁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谢相知挑了挑眉,扇子合拢在手心里轻轻叩击。
      他花了点时间,在天越宫外头恐吓了元氏的小子几句,这小子不知道是听说过什么以讹传讹的谣言,生怕谢相知一扇子把他头敲掉,没花什么功夫就自己把整个事情和盘托出。
      谢相知心想,那元氏的小子对沈寄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怎么偏偏一场大婚又搞砸了?

      元祈还被谢相知用绳子绑着,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地站在后面,默不作声地低头看地面。温醒想了想,皱起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是根本弄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
      阵法将内部的声音完全隔断,他只看到大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温衡玉的身形踉跄一步,沈寄已经将人搂入怀中,带离现场,只剩下满座面面相觑的宾客。

      谢相知进来的时候,众多宾客都被引着往外走,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温醒到底心中有些不放心,还是留了下来。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相持不下的局面。

      在谢相知挑起话题,破开沉默后,沈寄慢腾腾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没有什么事情,师尊今后就是我天越宫的人,就不劳师叔和师兄操心了。”

      这态度冰冷生硬,毫不客气,一点都不像没有事情的样子。

      连元祈都不信。

      但是沈寄坚持这样的说法,温衡玉又不露面,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祈暗想,大概春秋台和天越宫要闹起来了。

      没料想谢相知施施然开了口:“既然无事那我这个做师叔的也不多问。我把新婚贺礼给你带过来了,你自己好生收着。”
      他示意地看了看元祈。

      沈寄视线扫过来,嗓音听不出情绪:“多谢师叔。”

      元祈:“……”

      元祈觉得按照目前这个诡异的情况,他重新落到沈寄手里恐怕比他逃跑之前的状况还要糟糕。
      他决定极力自救一下。
      但是他也摸不准现在的沈寄知道哪些情况,便试探着开口:“是不是温台主神魂的问题?”

      沈寄衣袖下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元祈被他目光盯得背后发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往下说:“温台主如今神魂受损,出现些意外状况也无可厚非。元氏有一处秘境可供修复神魂,但是非我元氏弟子不得入内……”
      “不过温台主,”元祈快速编了个理由,“温台主身上也有元氏血脉,族中应该可以通融。”

      沈寄神情动了动。
      温衡玉昏迷的时候,他查探过温衡玉的状况,确实是神魂受损。神魂对修者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不会轻易让外人窥探,沈寄也拿不准他受伤的情况有多严重。
      而且,以温衡玉的实力,如果只是那一次修复玉虚渊的封印,应当不至于上到神魂。
      这是沈寄想不通的一点。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口:“我会和师尊商量。”

      元祈松了口气。
      进入中州元氏一族的领地暂时还需要他这个本族弟子引路,命暂时保住了。

      没想到只是来递个消息顺便换个人情也能这么一波三折。元祈在心底立誓日后若无大事绝不离开中州半步。
      毕竟像他这种本身实力低微的人,在这群材狼虎豹里完全就是块甜点。

      “既然大婚已经结束,那我和温醒先回春秋台,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谢相知笑眯眯地插话,“大婚已成,但按照人间的规矩,还有三日回门的风俗。”
      谢相知想了想:“春秋台的长老们应该会很乐意等你回去敬茶。”

      元祈想提醒他,敬茶和回门这一步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刚张了个口,谢相知带着温醒两人就消失在殿中。

      他又回头看了看沈寄。

      沈寄别开目光:“把他关回大牢去。”

      元祈:“……”
      为什么他不配拥有一个正常的待遇?

      谢相知和温醒离了天越宫。
      “我记得颜澄也来了?”

      温醒点头:“是。”

      “去追他。”谢相知扬开扇子,“你师父出事了。”

      温醒还未反应过来:“和颜澄有什么关系?而且元祈不是说……”

      “不是这事。”谢相知神色微沉,“天越宫的阵法变了。我察觉不到你师父的气息。咱们春秋台一群阵法上的废物,只能请人伸以援手了。”

      属于温衡玉的气息被沈寄的阵法完全隔断。

      如果是平时,他也不至于插手这两人之间的烂账孽缘,但元氏那小子看上去瞒了不少东西。
      如果真因为一时疏忽发生什么……

      谢相知:我可不想再收拾烂摊子了。

      沈寄藏起了温衡玉。
      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天越宫内宫殿的位置在阵法的加持下不断变动,阵法内每走一步都可能会导致宫殿位置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沈寄自己能顺着这些阵法成功找到温衡玉。

      温衡玉已经醒过来。

      他看着大殿门打开,沈寄从殿外走进来,他依旧是轻笑着的模样,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师尊醒了?真是可惜,师尊错过了我们后半段婚礼。”

      根本没有什么后半段,温衡玉一出事他就匆匆抱着人离开了。确认人没有大碍他才去见了谢相知和温醒。

      温衡玉自己瞒得好,就算是这次突然出了意外,也没有叫沈寄联想到其他方面去,只当是他因为修复玉虚渊的封印导致神魂轻微损伤的后遗症。
      因为伤势不严重而延迟发作的例子并不少见,这很好抵消了沈寄的疑惑。温衡玉本身强横的实力也给了沈寄某些错误的干扰,让他忽略这个理由的不对劲,选择了相信。

      温衡玉端详着他的神情,确认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一半神魂的事情,心下微松一口气。
      他轻声开口:“抱歉,沈寄。”

      “师尊就只有这一句话想和我说吗?”沈寄看着他,心想,如果这个人愿意坦诚的话,就算是残忍地告诉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也好。
      自己就再原谅他最后一次……

      但温衡玉还是让他失望了。
      青年好似有点不解:“你认为我该和你说什么?”

      沈寄闭了闭眼。
      是啊,你希望他和你说什么呢?你自己都不知道。也根本分不清面前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哪一句是真心哪一句是假意。
      既然这样,又在失望什么呢。

      沈寄觉得自己矛盾极了。

      温衡玉还在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温衡玉的眼睛是那种冰雪洗过一样的清澈,纯澈干净容不下一点污垢,也干净地容不下一丝一毫世俗的七情六欲。
      更容不下他。

      不过没有关系了。沈寄想。

      “既然师尊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那也不用和我说抱歉,毕竟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我更对不起师尊一点。”
      他平静地说出这段话,然后勾了勾嘴角,扯出一点莫名的邪肆风流。

      温衡玉本能地感到有一点不对,他蹙着眉微微仰头看向沈寄。

      沈寄伸手欲要触碰他,被温衡玉侧身避过。
      沈寄低声笑了笑:“婚典因为师尊昏过去出现混乱,师尊不觉得至少应该补偿我一个完整的新婚之夜吗?”
      他说着,手指重新勾上温衡玉的衣带。

      温衡玉身体有些僵硬,但在沈寄说话后还是没有再躲避。
      原来他说的不用说对不起是这个意思。温衡玉看着沈寄挑开他衣带的手,沉默地想着。

      “师尊不用担心。”沈寄动作和从前一样温柔细致,他将温衡玉肩上滑落的青丝勾到他耳后,露出莹白如玉的耳垂,“我让所有宾客都全头全尾离开了,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师尊也不用担心我会拿他们来威胁你。”

      温衡玉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沈寄要突然提起他们。
      “我没有担心。”

      “我只是怕师尊哪一天问起,我再告诉师尊,师尊恐怕就不愿意信我了。”沈寄指尖慢慢描绘他的眉眼,声音放得格外轻柔。

      温衡玉定定地看着他,这下他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沈寄这个状态根本不对劲了。
      “你……”

      “师尊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沈寄轻声叹息,他浓黑如墨的眼睛里有种将人一寸一寸生吞活剥的奇异欲.望。

      他也这么做了。

      温衡玉眼底倒映出红色的帐顶,红色在很多时候都代表着炙热的温度,就像是他此刻感受到的一样。神魂上的痛苦没有再减轻,压迫着他神魂每一寸,但是极致的痛苦中又混杂着极致的欢愉,灵魂与躯体的界限模糊,他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来自何处,但是他终于有力气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
      “沈寄,我疼。”
      轻的像是呢喃。

      “没关系。”沈寄语气轻柔地安抚他,“我也很疼,师尊。”

      成仙得道有什么好呢?不如一起在黄泉极乐里沉沦。

      他慢慢握住了温衡玉的手,十指交扣,力道大地像是要把温衡玉的指骨碾碎。

      温衡玉的意识因为神魂上的剧烈疼痛而一直模模糊糊,他不太感觉得到沈寄的行动,直到一滴冰凉的泪砸在他脸上。
      是沈寄的。

      “师尊,你爱我一点点好不好?只要你爱我一点点就够了。”
      沈寄祈求着他。

      真奇怪。他想。明明疼得要承受不住的人是他,为什么这个人好像比他还要痛苦呢?

      ……

      *

      醒来之后 ,沈寄并不在身边。

      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但夜幕中的星辰比往常更璀璨几分。

      他现在才有时间理一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婚典出现变故是温衡玉没有预料到的,结同命契的事情沈寄没有事先告知他,才造成了这种误会,偏偏沈寄自己又不知道多想了什么,连带着这件事一刺激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温衡玉心中也有些恼怒。
      他对沈寄的种种行为虽然一向纵容,但也不是没有脾气。何况昨晚沈寄折腾的实在太过分了。
      身体上的不适在其次,但是某些行为委实过于恶劣。如果不是神魂上的疼痛让他没有力气拔剑,恐怕他就把剑架到不肖逆徒的脖子上了。

      还好他没有把东西留在……
      温衡玉确定自己身体没有异样,沉着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

      不知道沈寄是不是也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分,一整天没有敢在温衡玉面前露面。他没有出现让温衡玉也很是松了口气,毕竟以他现在糟糕的情况,要在沈寄面前维持若无其事也挺麻烦的。

      ……天道的反噬猝然加重了。

      这种加重的反噬没有一点预兆,来势汹汹,而且已经开始从神魂蔓延到躯体了。

      温衡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当时他以为只是因为剧烈疼痛造成的感官模糊,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东西已经需要费力才能看清楚,如果昨天沈寄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失焦。

      反噬蔓延到他的感官上了。

      温衡玉还不确定反噬只会让他一直维持这样模模糊糊的情况,还是逐渐地吞噬掉他全部视力。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祈在牢房里的日子比他逃跑之前更不好过,沈寄似乎察觉到什么,每一个问题都冲着温衡玉去,好几次元祈差点就没有保守住秘密。
      温衡玉的事情太重要,而且涉及到天道这样不可言说的东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元祈在牢房待了两天后,又一次见到了沈寄。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阴鸷,元祈一点都不怀疑他随时能动手把自己宰了。

      沈寄原本对温衡玉的伤势问题就有些疑虑,元祈那天开口之后他就更清楚意识到温衡玉不会是神魂轻微受损这样的状况。他心中又隐约有些说不出的愤怒,为什么温衡玉宁可让一个完全无关的外人知道,却不肯告诉他毫分?
      他难道就担不起温衡玉一点的信任吗?

      “沈尊主,您看您什么时候准备把我放了?”元祈蹲着牢房角落里,无奈地给自己求情,“温台主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您关着我我也没办法给您算出来啊。”

      沈寄看够了他一个人上窜下跳的表演,冷笑一声。

      元祈心下一咯噔,还是得继续装糊涂。

      沈寄已经没了耐心。
      原先他顾及着温衡玉,不愿意与这些仙门世家多生事端,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对元祈也自然没了好脸色。

      “听说中州元氏一族的人最讲究顺应天命,那你要是死在这里,是不是也是天命?”

      “如果元氏一族愿意为你闹事更好,我就告诉他们是你说我和元氏一族,天命注定——只能活一个。”

      沈寄的意思明摆着是威胁,不仅用整个元氏威胁元祈,还要说元祈才是导致元氏出事的罪魁祸首。
      且若是元氏一族亡于所谓的天命,那简直是个笑话。

      杀人诛心。

      元祈咬了咬牙。
      再次觉得族中长老的卜算再正确不过,他这一趟行程果然极为不顺。

      “你想问什么?”
      他垂下头,已经是示弱的语气。

      “全部。”
      沈寄毫不犹豫地说。

      元祈组织了一会语言:“元氏一族知道的也并不多,但温台主神魂上的伤势是因为他和天道做了交易,具体交易的内容我们元氏一族也不知道。但和天道做交易无非是更改因果。”
      “您应该也清楚,逆转因果不是小事情,势必要付出代价,这种代价就是天道施加的反噬。”

      他说着看了沈寄一眼。

      沈寄面色毫无波澜:“继续。”

      “天道反噬施加于神魂,以温台主的实力应该是可以抵抗住反噬的。但我想应该是修复玉虚渊的封印导致他灵力消耗过多,反噬又没有减弱,这才导致他神魂受损严重。”
      “元氏一族插手这件事,其实也是天道的授意——您可以认为我们只是一个传递信息的中间人。我这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告诉温台主,他等待的那个时机马上就要到来。”
      “至于之前我说的秘境,那里的确是元氏一族弟子才能去的地方,它最大的一个作用是可以完全隔绝天道的气息。包括天道的反噬。”

      “再多的事情,我也真的不知道了。我们元氏也不是真正的天命,所知道的也就是这样。”
      元祈摊了摊手,苦笑。

      他心中有些忐忑,这些说辞七分真三分假,他也不能确定沈寄会不会相信。
      可是有些事情他也是真的不能说。

      要是他们元氏一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说,就不用固守在中州一隅了。

      沈寄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元祈松了口气。

      “我明日放你回去。”

      这么好心?元祈听沈寄这么说,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准备送我上路了?”,理智让他及时住了口。

      沈寄又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我和师尊会与你一起。”

      元祈冷静了一点。

      “你确定元氏的秘境,可以让师尊进去?”
      沈寄又问。

      别人肯定不行,但温衡玉是例外。毕竟他的人生死牵涉到十四州的生死存亡。让元氏一族把温衡玉供起来都行。
      元祈暗自腹诽,点点头,用词谨慎:“族中长老应当可以通融。”

      “就算不行也没关系。”沈寄轻慢地笑了笑,“全都杀了不就同意了。”

      “!”元祈被他一句话吓得失语。这可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态度!

      如果被他知道温衡玉没有那半魂根本活不了多久,那岂不是……
      元祈不敢再想下去。

      ……

      *

      温衡玉这几日的精神不太好,神魂上的痛苦无法消除,时间一长,几乎没有人承受得住。沈寄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又暗恨温衡玉到如今都不肯告诉自己。

      他低着头为温衡玉梳理灵力,雪衣青年安静地枕在他膝上,长发几近曳地,一簇铺开洒落在他手心。或许因为反噬的太厉害,意识昏沉,他对沈寄的动作完全没有防备,神色中隐隐透着信赖与安心。
      等到他彻底昏睡过去,沈寄盯了他一会,将人打横抱起出了大殿。

      元祈已经等着了。
      他看了看沈寄怀中的青年,又看了看神色温柔的沈寄,纠结半晌,问:“那我们怎么过去?”

      沈寄皱了下眉:“你说位置,我布传送阵。”

      元祈结结巴巴地将元氏所在的方位讲清楚,看着沈寄信步挥手布下阵法,惊诧地眨眨眼:“……这样就可以了吗?”

      沈寄不耐烦:“不然?”

      元祈小心翼翼地站进阵法中,内心暗自叹了口气,要不是生在元氏,他现在就要改行去学阵法了。同样都不算十四州之上公认战斗能力突出的修行之道,但他的窥命在沈寄的阵法面前宛如废物。

      若是颜澄在此,恐怕就能纠正元祈的错误认知,然而颜澄此刻正眉头紧锁地看着温醒:“完全没有办法下手。”
      他说的是天越宫内的新阵法。

      “不用管了。我和温醒直接去元氏。”谢相知从门外走进来,“你收拾收拾早点和小帝姬把婚事办了吧,否则到时候秋氏恐怕腾不出功夫准备婚事。”

      颜澄:“谢前辈何出此言?”

      “元祈传信过来了。他和你师父他们一同回中州。”谢相知说着瞥一眼温醒,才对颜澄说,“因为沈寄可能没多久就要发疯了。”

      “……”沈寄发疯和他的婚事什么关系?

      颜澄心中带着十二分的疑惑,可他谨慎地没有再多问,先一步告辞。
      知道的越多并不是好事。

      温醒这才开口问他师叔:“真的是元祈传信给您吗?”
      他师叔什么时候和元氏一族的人有交情了。

      “哦。”谢相知弯了弯眼睛,“我在他身上留了一道气息,也算是元祈传信给我吧。”

      温醒:“……”

      *

      元氏一族久居中州腹地,是十四州之上最古老的世家之一。甚至如今还可以说是这些仙门世家之首。能有这样的地位,与家族数百代悉心经营密切相关。否则一手毫无威力的窥命之术怎么能让元氏一族在弱肉强食的仙门百家站稳脚跟,并牢牢把握中州。
      因为元氏不出中州,很多人对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家族都存在错误的认知。

      元祈生于元氏,长于元氏,后来又以旁支身份一跃成为家主亲信,更清楚元氏一族与传闻的种种不同。

      比如从来都在十四州之上低调到籍籍无名的元氏家主,就从来不是外界所说的那么平庸。

      将沈寄与温衡玉暂时安顿好,让人细心照看,元祈前去向家主复命,他深呼一口气,站在门前徘徊良久才轻轻推了门。

      空旷的房间内只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低头拨弄桌案上排成一列的棋子,黑白交错。

      “你来了。”

      她目光没有从棋子上挪开,轻声开口。

      “家主。”
      元祈走到年轻女子三尺外的地方站定,将在天越宫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年轻女人认真倾听着,他说到什么有趣的人地方时还会轻轻弯起嘴角。

      最后元祈提到自己告知沈寄的那些话:“……我不确定将这些告知沈寄,是不是会对‘转机’的出现造成什么影响。”

      年轻女人静静听他陈述完,指了指她身侧的位置:“坐吧。”

      待元祈坐定,她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你认为我们元氏一族对天命来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元祈回答地不假思索:“我们是天命的传达者。”

      “不。”年轻女人摇了摇头,“我们元氏,并不能算所谓的传达者。天命本身不需要它在人世间的传达人。”
      “没有元氏,人们一样会敬畏天道。氏存在,人们也不会更加敬畏天道。”

      元祈:“那既然如此 ,还需要我们元氏一族有什么意义?”

      “这是因为,我们元氏一族也是天命中一环。”年轻女人用指尖将桌案上的一颗棋子拨到一边,“我们元氏就像这颗棋子,和其他的棋子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元祈抿了抿唇:“我不明白。”

      年轻女人将那颗棋子复位,又打乱成一团,再也看不出她刚刚拨开的是哪颗棋子,轻声问:“你记得关于秋梧袖,元氏一族曾经做出的那个预言吗?”

      “当然记得。当时的元氏家主前去拜访明水域,曾说秋梧袖此人会给秋氏一族带来灾祸。后来果然如此。”

      “那——”年轻女人笑了笑,“你说是因为他会给秋氏带来灾祸,元氏才做出了预言,还是因为元氏做出了预言,导致秋氏一族人人厌弃于他,妄图杀他,逼得他最后不得不反抗报复,才有了预言的实现?”

      元祈眉头紧皱:“这……”

      “每一代元氏家主都困顿于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站在天命之外做出预言,还是本身就是这个预言实现的一环呢?”
      “所以元祈,你不用将自己的一言一行看得太重要,说不定这本就是‘转机’实现的一环。”

      “好了,听说我们等待已经的客人已经抵达,让我们去见一见这位……唯一能够逃离天命、逆转因果的客人吧。”

      年轻女人浅笑着侧过脸,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她和温衡玉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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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青天坠长星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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