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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海明珠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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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要始终如一。
沈扶苏既然说了不喜欢尤利西斯,那他就永远都不能喜欢上尤利西斯。
不然他就触犯了自己最不可饶恕的大忌。
沈扶苏试图压抑他的感情,可是这么做的结果不仅没有使得事情好转,反而让事情更糟了。
他恨不得毫不在乎地践踏尤利西斯卑微的感情,恨不得对着尤利西斯冷嘲热讽,可是他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要喜欢上尤利西斯,不要喜欢上那个囚犯,他还是忍不住开始关心他。
他开始回想一些极为微小的细节,回想尤利西斯上大学时如何追着他不肯罢休,回想他那双藏在笨重眼睛后面美丽绝伦的眼睛,回想他裹在裁剪得体的西装里优雅的身躯。
沈扶苏觉得自己疯了。
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失控,他要控制这一切。
因为他怎么知道尤利西斯说喜欢他就是真的?
尤利西斯恨他,至少尤利西斯应该恨他,自己抢去了他大学时所有的风头,让他一败涂地,又骗得他亲生父亲吞枪自杀,还假装他的父亲对他发号施令。
他一定非常恨自己。
沈扶苏试想自己是尤利西斯,那他为了报复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获取沈扶苏的信任,然后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背叛他,让他一败涂地。
可是情况开始有点失控了。
沈扶苏开始彻夜难眠,担心尤利西斯的状况,担心他的伤口在手术之后恢复得如何。
失去了果园之后,他开始遗憾没能和尤利西斯分享他找到的那一树荔枝,并且希望他能同意感受到自己看到那一树新鲜荔枝时的喜悦。
即便是在囚犯放松走动的时候,沈扶苏对他们进行例行检查,他也忍不住要去看角落里尤利西斯。
他不由得开始想,尤利西斯是不是在囚犯里交到了新朋友,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个轻薄的家伙,很快就忘记了他的感情。
尤利西斯本该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笼中鸟,是他一败涂地的敌人。
可是他却开始在乎自己的对手,这太危险了。
沈扶苏明明已经解决了食物的问题,可是他反而更加焦躁了。
他开始后悔,他应该把尤利西斯送回之前的一级犯囚室,省得他到处走动,在别人面前散发他那令人讨厌的魅力。
但是沈扶苏又不想一直关着尤利西斯,他觉得那样太过分了。
于是,他对尤利西斯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试图掩盖自己渐渐萌芽的感情。
他并不为这种感情喜悦,他反而感到无比羞耻,并且难以启齿。
沈扶苏开始越来越慌。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让尤利西斯那家伙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了回应,这太可怕了。
沈扶苏自认应该是理智且聪明的,可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是如此混乱,这不是他过去所崇尚的任何高尚的感情之一,恰恰相反,这份感情里非但混杂着仇恨,它甚至肮脏、下流、不为人所知,且令人极度羞耻。
沈扶苏心想,自己现在好歹是一座监狱的院长,他总不能自降身份去爱他的囚犯。
更别说这个囚犯现在是他名义上的亲生儿子!
他将终身假扮尤利西斯的父亲!
这种错位的感情里甚至还夹杂着名义上的乱|伦,几乎混杂了有关背德的一切。
因为他们可以是假父子,真仇人;可以是医生与病患,可以是军人与罪犯,可以是骗子与杀手,可以是利用与欺骗。
唯独,不能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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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扶苏窒息于他内心的折磨的时候,尤利西斯倒是过得挺开心。
他虽然腿受伤了,但是正是因为这个契机,沈扶苏总是来看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身受重伤的缘故,每次在自由活动时间,沈扶苏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都会瞥他一眼。
有时候是两眼。
沈扶苏每看尤利西斯一眼,尤利西斯就在他的小本本上记下:沈先生今天又看了我一眼。
他的疯狂等级被由一级降到了六级,第六级的囚犯是可以拥有少量个人物品的,尤利西斯选了一根炭笔和一个白纸小册子。
时至今日,他的小册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沈先生今天在三米之外瞥了我一眼”之类的小句子,他数了数总数,沈扶苏一共看了他三十九眼,其中有六眼超过一秒钟,三眼超过两秒钟。
尤利西斯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于是他决定,如果今天例行检查时间沈扶苏又从人群里看他的话,那他就认定沈扶苏心里喜欢他。
那怕是一丝。
今天的例行检查又开始了。
所有的囚犯离开了他们的房间,可以在公共区域里自由活动。
深海一号一共有七个公共区域,每个罪犯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尤利西斯一般不会走远,他得等着沈扶苏过来,不然他就错过和他对视的机会了。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的沈扶苏没有出现。
他不在例行检查里,这次只有几个军官跟着医生,显得很是无趣。
回到囚室之后,尤利西斯在他的本子上写:今天份的沈先生没有出现。
于是,他只好把对他意义重大的眼神,留到第二天去。
第二天的例行检查被取消了,但是尤利西斯并不知道。
他从中午开始就一直等着例行检查开始,然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晚上,他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做俯卧撑,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三百四十四个,沈扶苏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的时候,尤利西斯忍不住了。
例行检查的时候,医生宣布,所有犯人的配给餐被改变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个人在压缩饼干和豌豆罐头之外,还可以获得一块新鲜的苹果,并且配一道肉汤。
尤利西斯压根儿不在乎这些,例行检查的时候沈扶苏又没有出现,他等不住了,冲到了医生面前,厉声问道:“为什么今天院长没有来?”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说道:“院长以后都不会出席例行检查了。”
尤利西斯仿佛骤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怎么会?
他为什么不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他以后还会来吗?
他万一不来了怎么办?
其他犯人都为了午餐里新增的水果高兴的时候,尤利西斯却如堕冰渊。
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沈扶苏既然不来见他,那他就想办法让沈扶苏来见他。
尤利西斯大腿上的伤口本来已经接近愈合了,当初子弹从他的大腿中直接穿过去了,并没有留在肉里,在他大腿后方留下了大面积的伤口,现在已经结了痂。
尤利西斯索性把伤口上的痂全给撕下来了。
他由于流血被送去急救,进了医务室还不到三分钟,沈扶苏直接从外面杀了进来,着急地问答:“怎么回事,为什么受伤了?严不严重,什么时候能愈合,上药了吗?”
沈扶苏急切地问了一大串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试图重新收敛心情,可是已经晚了。
医生给他解释着尤利西斯伤口的来源,气得沈扶苏肺疼。
竟然是自己把痂全给揭了,你可真有本事啊。
沈扶苏气得要死的时候,尤利西斯却十分高兴,医生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却笑个不停。
尤利西斯在心里想,沈扶苏是在乎他的,很在乎他的。
上过药之后,沈扶苏指着尤利西斯的鼻子威胁道:“你要是再给我惹事,我就把你送回一级犯的囚室里头去,你永远也别想出来瞎折腾。”
尤利西斯低着头,趁人不注意,偷偷瞥了一眼沈扶苏,仿佛是个偷糖吃的小孩子,又愧疚又高兴,还不敢为他偷到手的糖明目张胆的高兴。
尤利西斯小声说道:“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就一次,每天就看一次嘛。”
见沈扶苏不回答,尤利西斯又说道:“你要是不来看我,我就再把痂揭下来。”
沈扶苏听着都觉得疼。
但是尤利西斯就是这么怪,他要得到的东西,恨不得割肉也要把糖攥在手里。
沈扶苏说道:“我会考虑。”
尤利西斯被包扎好了伤口,又被人从医务室押了出去,还不顾不断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沈扶苏,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惹他同情。
沈扶苏叹了口气。
这家伙。
有的时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好阿澄没跟着他学坏,要是阿澄也闹这一套,那这海下是彻底天翻地覆,谁也没得安生了。
尤利西斯被押走之后依旧很开心。
他知道沈扶苏在乎他,并且确认了沈扶苏在乎他了。
那种细小的甜蜜仿佛是一颗一颗小小的亮亮的光点,一点点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作为六级犯,他每天都会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平时他会用来看看书,可是今天他只想随便坐在一个地方发呆。
他爱的人给了他回应,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回应,他也感到无比快乐。
这点快乐实在是太稀少了,他恨不得珍惜地抓在手里,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尤利西斯沉浸在他的幻想里的时候,一个少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磕磕绊绊地走到桌子前坐下。
尤利西斯下意识一怔。
他怀疑他看错了。
他整个人僵住,仿佛看见了什么额外可怕的画面似的,他甚至都不敢转头去看。
过了很久,他才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正在看书的少年。
柔顺的褐色头发。
猫咪一样漂亮的颜色眼睛。
白嫩乖巧的脸蛋。
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睫毛。
尤利西斯如堕冰渊。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昔日与沈扶苏相拥走在街头的少年,如此鲜明的坐在自己的眼前,穿着六级犯的绿色制服,身上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编号1764”。
他不在上面大洋彼岸,不在什么天涯海角,不在什么世界两头。
怪不得沈扶苏再也没有出现在例行检查。
嫉妒仿佛一只野猫,扑入尤利西斯怀中,用锋利的牙齿噬咬他的心脏。
他的血液里留着毒液,他知道那是仇恨的种子在血管里萌芽。
就在这时,眼前的少年徐徐抬起了那双乖巧的蓝色眼睛,和尤利西斯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