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江道来

2、南娓娓

　　放学，道来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两旁参天的大树将道来罩在光影斑驳的阴翳里，徐徐微风吹过，光影一阵摇晃，惬意的凉爽扑面而来，初夏的季候里，早春残留的寒凉已然褪尽，盛夏的燥热也还未到来，柔风挑拨着绿叶奏起柔和宽舒的进行曲，也悄然拨动着少年稚嫩的心弦。乡间少有汽车来往，道路的尘土都安安静静地依着落叶躺在大地上，一两声知了痴痴的鸣叫，三四片绿叶悠悠地飘摇，这样宁谧的氛围里，少年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美好的课间幻想中。

　　待到江道来回到现实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哥!你想啥呢！”一颗头颅陡然出现在江道来面前。斜着脸审视着他。

　　道来吓得向后一跳，“没想啥，想到一个笑话。”——“放学啦？走！快回家!饭都该熟了。”

　　还未到家门，宴席一般的喧闹声就传到兄弟俩耳朵里，从厨房的窗子望进去，江母正忙得不亦乐乎。
　　厅堂之上，两位脸通红的中年男人举杯欢谈。
　　“文仁啊，还能再喝一盅？”

　　“哎！小瞧我这不是！这点酒还喝不了了？”

　　“身体好些啦？”

　　“哎！不碍事！早好的差不多了！”

　　“娓娓呢，长多高了？可还能记得我不？你怎么不一块儿带来！”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小时候数你跟她最亲了，名不都还是你给取的，刚知道要回家可乐坏了，好几天都念着你呢！这会儿该跟她妈在一块呢，好些年没回家，家里那些旧东西都得收拾一下。”

　　“哈哈哈，要我说啊，还是家里好！”

　　“是啊，这次带娓娓回来，就不打算出去了，人呐，总要落叶归根的，再说城里乌烟浊气的，对娓娓的病也不好。”

　　“爸。”兄弟两跨进家门。

　　“回来了，快过来，叫仁叔！”江小明一边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仁叔！”

　　“哎！长这么高啦！”南文仁大笑着捏了一把道来的脸蛋。本来道来是从不注意大人们聊天的内容的，但今天有点特殊，进来的那阵，只隐隐约约觉得又听见了娓娓的名。难道是自己胡思乱想得多了，出现幻听了？

　　几句嬉皮过后，江道来跑到厨房。

　　江母回头一瞥，“回来啦,快去盛饭，今天有你爱吃的玉米粒。”
　　道来走近江母身旁，看了一眼锅里黄灿灿的玉米，手掌撑着台面把自己的小身子托起，探着头瞧着着母亲的脸问：“妈，仁叔的女儿叫啥来着？”

　　“娓娓啊！”

　　江道来一个激灵，双臂不支，一下子掉回到地面上，皱着眉问：“仁叔是不是姓南”

　　“是啊。”江母一边翻炒着菜说，“你这孩子，仁叔姓啥都忘啦你小时候人家可买了不少弹弓给你呢！”

　　道来愣着想了一会儿，又把手撑了起来，对着江母嘻嘻一笑。

　　江母又说到：“娓娓好像这次也转学到你们学校来了，你在学校遇到她没？”

　　道来想起今天的那一幕，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没有，没遇上，我去盛饭了。”道来转身向客厅走去。南娓娓？道来很难将今天课堂里遇到的新同学与从前那个胖乎乎的小妞联系起来。要不是今天这一出，道来都已把小时候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扎着两根傻里傻气的小辫子的蠢女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道来吃力地回忆起来了这么一副画面：小道来在沙滩上其乐融融地堆着沙堡，一只手握拳，一只手握着小绿铲子，摆出骄傲的姿态笔直地立在城堡前，一副大功告成的超级英雄模样。忽然之间，一只肥硕的脚丫子一个直踢摧毁了城堡。小道来瞪着小娓娓毫无表情的脸，正欲发火，转念想着这爱哭鬼要哭了回头还不是我挨骂，于是嫌弃着走开，然后悄悄绕到小娓娓的身后，撅着嘴把她的一只鞋给深埋进了沙里。然后道来突然灵机一动，跟旁边的大姐姐要来了泡泡水，企图以此换回自己的阵地，没想到这不识抬举的南娓娓一个巴掌把肥皂水拍落在地，满罐的肥皂水连个声都没有就全流到在沙子里去了。“啊——！！！”道来对着她大吼，再后来发生什么道来就想不起来了，好像自己是把她给打哭了，后来因为找不到鞋，仁叔好像还说了她一顿。唉，现在想起来也有点惭愧，也不知道以前那样欺负她的事儿她还记不记得。

　　这样想着，突然在转角与弟弟撞个满怀。

　　弟弟看见江道来这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的滑稽面容，疑惑道：“哥你想啥呢？你今天怎么傻乎乎的？”

　　“没，想到个笑话。”江道来恢复正常脸。

　　两人擦身而过。

　　“妈，我看哥可能得病了。”

　　“去，别瞎说。”

　　“真的！哥现在满脑子都是笑话。”

　　这天的晚上，南娓娓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透过天窗望着黑夜，她突发地想道：这一层漆黑的天幕后边一定是醇厚的白云，才使得这暗暗的黑夜看上去像西湖的水一样美丽安谧。本来这个时间她是已经入睡了的，但今天有点特别，她也说不出来哪儿特别。以前自己一口哥哥哥哥地喊着的江道来一点儿也没认出自己，难道真把自己和以前的事儿全都给忘了么？他也许只是装作不认得我吧，就像我装作不认识他一样。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来那副尽管已经回想了很多次的画面：小女孩任性地把哥哥好不容易堆的城堡一下子给推倒了，哥哥看了女孩一眼却忍着委屈什么也没有说。一会儿又满怀诚恳地跑去对路过的姐姐说：“姐姐，你能把那个借我一下吗，我想拿给我妹妹玩一会儿。”等他递给女孩的时候，女孩不懂事，一巴掌打翻在地，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玩自己的沙子。哥哥于是一副想发作又不舍得打妹妹的样子，只能恼着朝着女孩大喊：“啊！——妹妹啊！妹妹！”然而他的吼叫对小女孩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小女孩还是专心地堆着自己的沙子。哥哥只有无可奈何地走开了。后来女孩玩着把自个儿的鞋给弄丢了，哥哥还把自己的让给妹妹穿，哥哥真是一点儿也不会记怪妹妹。哥哥那时候是妹妹的天使。

　　南娓娓这样想着，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笑。这微笑使得她美得像黑夜里的精灵。她眼睛望着月亮，在她眼里，那皎白的月亮像是融化了似的，这屋子成了一个水晶琉璃盏，月光像香醇的牛奶一样从漆黑的夜空一倾如注，在屋子里漫成一片白的海洋，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像一朵棉花飘荡在牛奶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