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天下》舞壑

2、靖难

　　建文四年六月十二日夜

　　帝都应天府。

　　朱允炆撕扯着我的衣服，眼里有着疯狂的绝望。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允炆！不顾人伦了吗？！”

　　“人伦！”他的动作一滞，“姑姑，不要和我说人伦！姑姑——”

　　晶莹的从他的眼中泪珠落下，大滴大滴砸到我的脸上，撞击出小小的水花，溅痛了我的心。

　　“姑姑，你是四叔的人，对吗？你一直都是四叔的人，对不对？”

　　“允炆！——你……允炆住手！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姑姑，你看清楚，我是允炆！我是允炆——”

　　我猛地怔住。

　　“你是何人？”

　　“我是允炆，朱允炆。”

　　——十四年前。那年御花园中的梅开至暖春，仿佛在迎接这位迟来的公主。梅园中少年略显稚气的笑脸成了她那年冬天唯一的温暖。

　　“允炆……”允炆，相伴十四年，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四目相对，他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姑姑，那年年夜你是去追四叔了吧，你可知，允炆在柔仪殿等了整整一夜……”

　　“姑姑，不，舞儿，舞儿——允炆很早就想这样叫你了，很早……”

　　他扯下帝冠，用束发的黄带缚住我的手。青丝纠缠，黄帐翻滚，掩不住空气中浓重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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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爷爷，不要遣姑姑回别庄，皇爷爷，允炆求你了。允炆喜欢姑姑，让她伴我，可好？”

　　“姑姑，以后允炆就是你的依靠。”

　　“姑姑，姑姑别哭……你的蓝瞳如此美丽，怎会是妖瞳？世人无知，允炆懂的，允炆都懂……”

　　“姑姑，我不会让你嫁给傅忠的！”

　　“姑姑，皇爷爷说让我做皇帝，你说允炆能做好皇帝吗？”

　　“姑姑，允炆害怕，皇爷爷不在了，允炆真的害怕——”

　　“姑姑，我不会逃避，从此我便是大明皇帝。我要像皇爷爷那样，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建立不朽功业！我要守住皇爷爷交给我的大明江山！”

　　“姑姑，四叔何以如此逼我。我父早亡，小时候，除了黄爷爷，就数四叔待我最好。为何自从允炆做了皇帝，所有人都变了。姑姑，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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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不知何时熄了，大殿在寂静中黑暗。暗，铺天盖地的黑色。

　　“皇上——皇上！燕王大军已至城门口，天亮必有所动。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皇上，城……城保不住了！请皇上随老奴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吴公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又重重地落下。

　　冰冷的沉寂中，身侧的人在我额前印下一吻，坐起，穿衣。

　　帝服繁复，他穿得一丝不苟。黄帐掀起，黄帐落下，走出的，是大明皇帝。

　　“朕在位四年，庸碌无能，不曾有所建树。四皇叔天赋异禀，雄材大略，早年战功卓著，实帝位之最佳人选，乃朕所不能及。传朕旨，明日燕王进宫，一律宫人不得反抗，待其若朕，共迎新皇。”

　　“皇上！——”

　　“下去吧，吴亮。”

　　“……是。”

　　“姑姑，允炆输了。”

　　黄账外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如同每次对弈，他故意负于她，而后也是这样一句“姑姑，允炆输了”，年华纷飞，一切仿若不曾发生。

　　“姑姑，对不起。可是我不后悔，见了皇爷爷，允炆会告诉他，允炆这一生，也抱过自己最爱的女人。”

　　脚步声响起，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如同每一次去早朝，沉稳而高贵。

　　天色微明，乾清宫内响起了女子的笑声，凄厉，痛苦，也似解脱，竟一发不可收拾。可宫人无暇顾及，奉天殿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仁慈勤政的帝王可是要亡了？……

　　“四哥，这便是你想要的吗？舞儿给你！都给你！——”

　　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憾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风尘一日怨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环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读罢愣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昙标。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十三日，燕王朱棣破城。宫中起火，帝不知所终。太祖十女舞壑公主吞金于乾清宫，终不得救，燕王于乾元殿中悲泣不已，臣下哗然。

　　十七日，燕王朱棣即位。谕令改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次年改元为永乐元年。

　　明成祖在位二十二年，励精图治。他五次北征蒙古，疏通大运河，编撰《永乐大典》，设立奴儿干都司，以招抚为主要手段管辖东北少数民族，七次着郑和下西洋，可谓功绩累累的一代雄主。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帝死于征途之榆木川。弥留之际，侍从闻帝口中低呼“吾儿”，泣感于帝之情切。

　　“舞儿……舞儿……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