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逍遥去（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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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最不值得叫人付出真心。”年轻的花魁望着夜晚盛放的昙花，素手轻轻一拨，涂了丹寇的指尖带下洁白的花瓣，“我们就像这昙花，无论世人如何挽留，都不会多停留一阵。”
她的这句话没有留在多少人的回忆中，多年过去，依旧记着她的，不过是当年站在她身边的女童，如今的云瑶罢了。
绚烂的血花在眼前炸开，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貌美的花魁身着盛装，自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化作一滩鲜红。
那是极致的美丽，亦是极致的绝望。
此后，便如同诅咒一般，那楼上的每一个花魁都没能善终，到了云瑶，更是化为了厉鬼，永世徘徊在这世间，不得解脱。
云瑶曾以为，江拓是她的希望，因为他将她带离了那片困住了她的林子，后来她以为，赵寰是她的救赎，因为她第一次看到了解脱的彼岸。
然而什么都不是，她不过是从一个深渊，去往了另一个深渊罢了。
“啊——”悲鸣声在耳边响起，云瑶的世界一片猩红，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杀，杀尽一切阻挠她解脱的存在，将那蛮夷，灭个干净！
“够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理智稍有回笼，猩红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同的颜色，可云瑶却觉得烦躁，尖利的五指合拢，直直刺向前方，终于，触及了一个柔软的存在。
“不！”共享的状态被打断，邵南华猛地站起身来，云瑶的状态过于疯狂，邵南华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影响，而在云瑶视野的最后，是属于江拓的胸膛被贯穿。
或许云瑶还沉浸在疯狂之中无法发现，可邵南华总是能认出江拓的，无论是在什么状况下，无论是在谁的视野中，他总能认出他。
“咳。”江拓咳出一口血，手轻轻放在云瑶尖利的手上，轻叹一声，“你这问题出得，还真是教科书式的啊……”他颤抖着伸出手，恍惚间有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晃过眼前，眼前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只那也不过是一瞬，江拓只以为是错觉，手微微用力，拔出了云瑶的手，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云瑶一身。
“云瑶，再杀下去，你就不是报仇了。”
云瑶愣在原地，也不发狂了，只怔怔地站着。
江拓猛地吸了一口气，说老实话，他现在已经很累了，此前跟了云瑶一路，不仅要躲掉她的攻击，还不能让她被蛮子伤到，现在好了，自己保护的人反过来给了他这么狠一下，害得他现在每次呼吸的时候喉间都泛着腥甜，他真想躺下来歇会儿，可是不行，现在云瑶是停下了，可难保她之后会不会保持这种状态，江拓不放心，只能抓紧时间。
抓紧什么时间呢？江拓不免有些走神，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他总容易走神，他看着泛着红色的天际，明明应该是极紧张的时刻，他却忍不住想到了邵南华。
苦笑一声，南华他……到时候肯定会狠狠地骂他吧？
明明保证了的，现在却受了伤，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完全不符合他此前闯下的赫赫威名。
说来也有趣，以前他的身边跟着那么多人，他却从未有过什么压力，即使是在凉州城，他的心中也无非是悲凉罢了，偏偏此刻，他的眼前只一人，江拓却感到压力极大，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摇了摇头，将脑中的念想抛去，江拓定了定神，将手中的长木仓插到了地上，在来战场之前，江拓曾回过一趟花神庙，当初说是为了缅怀过去，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拔出这柄万古枯以防万一罢了。
却没想到，现在真的用上了。
若是可以，江拓真希望自己永远用不上万古枯。
万古枯身为战神的武器，曾被用来镇压埋葬遗弃者之地，当年战神将那里选作自己的埋骨之地，未尝不是把自己当做了被遗弃之人，因而动用万古枯，总带了点遗弃的意味，江拓是最不愿用的。
战神那般，仿佛是将当年南华对他的情意完全不顾，只江拓不同，他不愿被南华遗弃，更不愿遗弃南华，可偏偏他想要达成所愿，就必须使用万古枯。
“这几年声色犬马，希望南华你没掏空我的身子，让我连万古枯都使用不来啊！”不正经地调笑一句，也不在乎邵南华此刻不在这里，江拓将插入地面的万古枯猛地一转，一股气浪猛地升起！
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黑洞一般，江拓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飞速地被这万古枯吸收着，他忍不住轻叹：“这战神用的什么武器？怎么以前不见这样？”
说是这么说，江拓却没有半分意外，万古枯的效果他早有猜想，自己这些年也确实疲于锻炼，不如当年是可以想象的，只是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失约了。
即使是这个时候，江拓还在走神，或许是死前的走马灯，他竟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记不得哪个朋友曾与他闲聊，莫名说了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那是童话，之后的故事，才是现实。”他记不得朋友说起这句话的语境，只记得朋友嘴角的笑，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就好像在说他，打出了童话般的结局之后就松懈了自我，现在迎来的，不过是他松懈后必然迎来的现实罢了。
身体逐渐冰冷，生命力的消散让江拓感到一丝难过，时间在此刻变得极慢，他有空去想很多东西，却直到最后才想到邵南华，或许是他本身在抗拒，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怕想了南华，他就会停止自己的动作，让云瑶失控她的去，他不管了。
可他不能，明明当初是为了一己私欲当上皇帝，但到了此刻，他却无法轻易放下身上的重担，他为了所谓的天下亏欠了南华许多，此刻放弃那就是真的亏本了。
他要再撑一会儿，只要扛过去，他就能凭借曾经服下的不休草恢复，只要他不一下子死绝，总有办法恢复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看上这个人类。”恍惚间，耳边传来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被天道操纵成这个样子，连自我都快要丢失了，真是可怜至极，除了一个战神转世的身份以外，真的是没有半点能让人看得过去的地方。”
“我……不是……”江拓咬着牙，有些不满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战神转世？呵，就你现在这样，还不如称自己为战神转世呢，至少当年战神为了摆脱天道束缚宁可埋骨万古枯，可你呢？为了一己私欲，甘愿为天道操控，难不成你还以为一切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
江拓的心一寒：“不……我只是想，若云瑶出事，天下一乱，我与南华更不得安宁，才……”
“你想多了。”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讽意，更多的却是冰冷，“你现在的这个想法，不过是天道迷惑你才有的，睁大双眼好好看看吧。”
血色褪去，江拓的双眼恢复清明，只见四周一片绿意盎然，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远方坐着一个白衣雅客，正举着酒壶饮酒，姿态洒然。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男人微转过头，双眼清明，一丝微醺的样子都无，“若要你知道，我也不会化作这般模样，你只要知道我同其他仙神一般，都是天道算计下的败者罢了。”
江拓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追问，只换了个问题：“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不是，现在这里才是幻觉。”
手一紧，江拓有些焦急道：“那——”
“若当真有事，我自会放你回去，现在不放，当然是因为……我有一个赌约。”
“赌约？”
“想我当年与战神也做过一段时间好友，那时我二人常爱玩一游戏。”男人笑了笑，微微侧头，“你猜猜看，我是谁？”
江拓愣了愣，也没想好话题是怎么拐到这上面来，只看那人腰间别着酒壶，便猜到：“太白仙君？”
却见那人摇了摇头：“你果不是战神转世，也是，战神并非异界来客，天道真想操纵，哪用如你这般麻烦？不过是以战神为幌子，把你竖到了我们的对立面，可笑我们都跳进了圈，谁也不得幸免。”
“等等，你们？”江拓忽然急了，“难道南华也算在内？”
那人深深望了江拓一眼，点了点头。
江拓却迅速冷静下来：“你现在与我说这个，一定有办法解决。”
“你挺聪明，至少比战神聪明，若他当年再聪明些，看懂了我的暗示，就不会死在万古枯里了，当真可惜。”那人轻叹一声，却也不过多伤感，“罢了，战神已成过去，现在重要的是——从天道手里扳回一局。”
………………
华武十五年，帝御驾亲征，荡平蛮夷，然不过数月，帝崩于凉州城。
荒凉的凉州城上，血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尚且残留着战争遗骸的土地上已经渐渐有了人气，忽然，一个人影冲出，神色惶然，嘴里念叨着：“阿拓，阿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路人纷纷让开，只有一个女童拉着父亲的衣摆小声询问，然后那父亲摇了摇头：“这人早疯了，在这转悠了许久，也不知在寻什么。”
邵南华自然听到了那人在说什么，却不否认，确实，在他找不到江拓之后，他就疯了，他憎恶于过去自己的懦弱，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未知的将来，心中惶惑，只得以疯遮掩，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忽然，他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早知你会这般，我便不听他的计划了，总归那只是他的报复。”江拓抱怨了一阵，却没有真的这么想，只执起邵南华的手，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我不会离开你了。”
“骗子。”
“抱歉，以后不会了。”
“骗子！”
“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毕竟身为皇帝的江拓已经死了，现在在你身边的，是独属于你的江拓。”
邵南华终于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倔强着不肯落下：“你是幻觉吗？”
江拓笑了，笑间带着一丝心疼：“放心，你还有一辈子来确定我是不是幻觉。”顿了顿，继续道，“我也还有一辈子，来和你慢慢谱写属于我们的故事。”
他垂眸，眼中是沉沉的黑暗，再抬头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带着名为幸福的笑。
作者有话说第147章 逍遥去（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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