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苏梓枳

2、第二章

　　2018年我离开洛桑城的时间弄丢了一本画册，陪伴了我十五年的画册，人海茫茫中，我蹲在机场大厅中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我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但那些目光中没有我爱的人。
　　一个在吃糖的小朋友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问我是什么？
　　是什么？画册？还是江海？我分不清，但是两者我好像都丢了。
　　二十五岁，我失去了江海，逃到了伦敦。
　　从小时候开始，我一直是班里的第二。考试的时候总分总比江海低了那么一两分。所有老师都说我和江海是神童，只有我知道，江海是，而我不是。小的时候江海的思维就已经异于常人的思维，联想为抽象思维，比如数学公式，他能靠自己的思维将公式推理出来，四岁的我在一旁像个傻子一样看他推理然后看他讲给我听，可我一句也听不懂，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那时我为了能追上江海，为了能配站在他身边，整日戴着随身听背单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物理公式，背化学公式，当同龄人还不知道侯氏制碱法是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自学学完了初中所有的化学课程。我开始把自己变得很累，但是我终于够资格跟江海站一起了。我养成了自学的习惯，上课时不再听老师讲课而是像江海一样把书盖在脸上睡大觉。
　　渐渐地，他们都说我是不学习就能拿第二的天才神童。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始终记得江海曾经跟我说的一句话，只有极其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我只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努力一点。
　　对于我不是天才，我怕江海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我怕他认为我跟他一样是天才就永远不会停下等我了，又怕他知道因此疏远我。
　　所以，一整个青春，我都活在他的阴影下，我很累，很累很累，但我又不愿离开他，他像专属我的太阳，会炽痛我，但也会温暖我。
　　2010年，我和江海一起考上了乐清一中。报到那天我拼命在年级分班榜上寻找我的名字，我多么希望我和江海不在一个班，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乐清这个势利眼的学校，成绩好的和成绩不好的永远分那么清。所以，在2010级（2）班的那一列，叶之舟的上面就是江海的名字，他永远像个魔咒一样骑在我头上。
　　天雷滚滚，我当场就哭了，而且哭的稀里哗啦。
　　可是，后来的后来，我真的配不上他了……
　　高二开学不久，同学们很快都进入了学习的状态。高二远没有高一学业那么重，高一主要就是打基础，而高二考的是耐力。
　　而我和江海依旧按照自己的模式过日子。
　　近来西瓜价格上涨，我妈妈便很少买了，可对于西瓜痴的我最近却馋的不行，我仗着我姥爷宠我，在他面前撒娇了半天，他才答应我给我买西瓜吃。当周五晚上放学，我满心欢喜的回家准备啃西瓜，可我姥爷却买了几根黄瓜塞给我，一脸讪笑，我爷爷在旁边，我只能咬牙切齿的瞪我姥爷。
　　一大家子人，姥爷是个温和的男人，姥姥和奶奶还有妈妈都是女人，自然宠着我。唯一管着我的就是爷爷，他年轻时是个军人，性格刚硬，对我管教甚严，长大后，我总觉得他在尽他儿子的职责。
　　没吃到西瓜，我心情郁闷，独自闷在房间里画画。我画了一副我姥爷的抽象画，正当我准备以报复的方式在我姥爷脸上添上白花花的胡子时，我妈妈给我买的若基亚手机响了，一条信息：到天台来。
　　我心一咯噔，觉得有好事发生。
　　果然，十七年的相处养成了我和江海的心有灵犀。我爬到楼顶的天台时江海正坐在那块用水泥砌成的石灰凳上，小时候觉得那个石灰凳巨大无比，长大后发现也不过如此。我顺着江海的手边望去，果然是我梦寐以求的西瓜，半切开，红色的果肉夹着黑色的籽，中间插着一个铁勺，诱惑着我蠢蠢欲动的胃。我愣在那儿，上牙齿和下牙齿咬在一起，露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丑的笑容。
　　江海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我“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夏天的尾声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到，八月是夏天的最后的一个夏月，它不再那么燥热，而是变得格外温柔，凉风时不时的习过耳际，我捧着西瓜坐在江海身边，一勺一勺的把西瓜往嘴里送。
　　我记忆中，那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像江海明亮又略带温柔的眼眸。
　　我挖了一勺送到江海嘴边，他摇头，说，“我已经吃了好多。”
　　我认真的开口，“我觉得这西瓜变味了……，你尝尝。”
　　他半信半疑，尝了一口，然后一脸人畜无害的说：“没有啊。”
　　我咧嘴大笑，笑的肆无忌惮。跟江海在一起时，我总是很舒服，很安心，但这些都是在我失去了江海之后才发现的。十七岁的我，心安理得的接受江海的付出。
　　当我吃到一半，撑到不行还硬把西瓜往嘴里送时，江海在一旁无奈的看着我，我将西瓜送到他手中，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最后他投降了，挖起一勺送到自己嘴里然后又挖一勺送进我嘴边，我像个宠物一样去接他送来的西瓜，就这样，他一勺我一勺把半个西瓜给吃完了。他说我像动画片《哪吒》里的小猪熊，我捂着圆鼓鼓的肚子笑，说，我哪有那么多的肉。
　　后来我靠着江海的肩膀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记得是江海把我背下去的，隐约听到他温柔道：“舟舟，要是我们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我感谢我的生命中曾有江海出现，在后来只能用麻木二字形容的岁月里，感谢那段岁月温暖着我，支撑着我活下去。
　　开学后不久，学校就要出新板报，而这个苦差事不知为什么竟然落到了我的头上。画画，是我唯一的特长，，话说我这个特长还是我奶奶硬要我学的，十岁那年我为了能追上江海，整天闷在家里，我奶奶怕我得郁抑症，就把我弄去学画画了。我记的我画的第一张人像图就是江海，我们班女生多少次私下找我买都被我拒绝了，最后我把那幅画送给了我们班的一个肉妮子，名字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有一个无人能及的体型。
　　自从她得到那张素描后，以前我们班看不起她的女生都对她变得尊重不少，至少不再嘲笑她胖了。
　　当时江海说我是别有用心，我歪着头笑，说我只不过是看她比较顺眼而已。
　　初中毕业那天，我瞒着江海给我们班每个女生都画了一副他的素描，赚了不少钱。于是拉着我的“摇钱树”去饮品店吃了两个特大号的冰激凌。江海坐在我对面，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心虚的不敢看他，上个星期他还在提醒我让我不准再拿他的素描变卖，否则就把我小时候的丑照拿给别人看。我为了缓解尴尬，竟道：“哈，以后我赚钱养家，你就负责貌美如花。”
　　然后我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江海一直有酒窝，只是不明显。
　　那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但至少它出现过。
　　十一岁生日那天，江海送了我一本画册，第一页的空白格上写着“东涂西抹”四个大字，字迹潦草，刚劲有力，是江海的字迹。
　　我问为什么叫东涂西抹，他轻描淡写道：“对人不对事，符合你。”
　　我很少在那本画册上画画，偶尔在那上面画画江海，顺带画画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高中后，我就直接在学校里学画画，我们学校艺术生很多，大多都是成绩不好为了高考加分的，而我这样的，算是特例，纯属兴趣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