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徐千树

25、与春风皆过客

　　可是这样歹毒的林烟，她不会世俗圆滑，不会虚与委蛇，她永远明媚靓丽，黑色长发下的英气眉眼，清冷而和煦，看向你时的目光从不曾施舍给旁人，站在你的心尖，烙在你的青春。
　　“我想我应该是这种人，一旦做了某个选择就会一以贯之，虽然确实不确定十年后的我将去往何处，归向何方，毕竟这世界日新月异，而真心瞬息万变，但是我确信我在当下的十年会专注计算机科学领域并为之矢志不渝地奋斗。如果贵所能给予机会，我深感荣幸，如若与贵所失之交臂，也不会影响我深耕计算机的决心。”林烟终于坦然开口，平静注视主面试官，也打断了程宇卓的思绪。
　　主面试官笑了笑，不语，回头看向程宇卓，林烟也随着主面试官的视线看过去，却被他镜片上的反光刺了一下，没有观察到他的反应。
　　“那好，本轮面试就到这里，如果有后续会联系你。”主面试官见程宇卓没有进一步动作，主动结束面试。
　　好一个真心瞬息万变，六年前，没有分手，没有离别感言，甚至没有任何消息，她就像是网友忽然消失了一般，一声不吭地去了国外，断掉所有联络……他有想过她可能是遭遇了什么重大不测或者突变，她没有时间或者心情回复他，他都认了，所以他等，可是六年，整整六年，他们的感情无疾而终，甚至她都没有给他机会为它画上一个句话。他是一个垃圾吗？还是他们的感情是垃圾？现在却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全然陌生的目光审视他，再多一秒他怕他会忍不住冲上去捏碎她。
　　程宇卓在林烟关上门的那一刻把手里的简历都丢在桌子上，站起来，暴躁地扯开自己的领带，“后面几轮面试我就不参加了。”说完也不管其他面试官扭曲的表情，从另一侧门出去。
　　他盯着林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那头，他明白他的情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再也不受控制了。他应该冲上去的，质问她到底是怎么看待他和这段感情的，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理他，可是他只是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他的脚像灌了水泥，被封在地板上，一步也不能动弹。走廊的面试者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他的身躯像干枯的枝丫，乱蓬蓬的头发如同一颗巨大的鸟窝，静悄悄伫在人潮中摇摇欲坠。
　　面完试的林烟，抓紧时间回到租的小屋里，翻开书开始刷题，捡起自己遗忘的某些知识点，有几个大厂社招也给她了回复，但是有笔试链接，需要她在特定的时间完成考试，通过后才会有面试。
　　不知道忙了多久，林烟的电话响了，自从开始投简历她就把手机声音打开了，怕错过了面试机会。
　　“喂您好。”林烟直接接起来礼貌称呼。
　　“我是沈寂南，”沈暮年刚下课，想打个电话喊她吃饭，估摸着她应该还在清华，“12点了，一起吃中饭吗？一食堂？”
　　“噢，”林烟听到是他的声音，情绪松弛了下来，“一食堂是我们上次去的那个吧？”
　　沈暮年苦笑，“不是，我直接来找你吧，你在几楼？”
　　林烟答应了，给了个房号，又开始看书、敲电脑，果然三四个月不搞专业，她的手都生疏了，先练几个项目吧，她翻开课后题库开始实战。
　　轻轻的扣门声，林烟起身拉开门，脑子还在电脑程序里，沈暮年见她一副沉浸投入的样子，进门默默坐在沙发上，估计这个程序不跑完林烟是没心思吃饭的，他远远地看着林烟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运行的代码，生成着图表和数据，过了大约几分钟，运行结束了，没有报错，结果很完美。
　　然后他看着林烟满意地锁屏，穿上外套，刚准备喊他的时候又接起了手机。是Lisa打来的，她们讲的中文，林烟嘴角的弧度开的很大，他不知道林烟对他笑的时候在旁人看来也是这么快乐吗？
　　她们似乎是要一起吃个饭，沈暮年抿了抿嘴角，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正准备起身开门离开，被林烟叫住了。
　　“走，我们一起去和Lisa吃顿饭，算是给她送行了。”林烟罕见地拎起小方包作为配饰，随即对着镜子涂了个口红，边换鞋边和他说话，“在北京饭店，我看地铁过去得一个小时。”
　　沈暮年惊了，他以为林烟不会喊上他，他看着林烟娇艳的红唇，太明艳了，太夺目了。他又看了看自己，冲锋衣里面是连帽的套头卫衣，和林烟站在一起完全不搭边。
　　“不走？”转眼林烟已经准备锁门了，沈暮年还在门里面。
　　“我，我去不合适吧？”沈暮年指了指自己的外套，“况且我和她就是点头之交。”
　　“Lisa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林烟用了两个最，“再者你是学生，穿这样不是很正常？”她上下扫了一眼沈暮年，很符合他身份的穿着，林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林烟的话都说到这里了，沈暮年觉得自己再不去就过于矫情了。他帮林烟锁上门，问：“我们地铁过去吧，这会儿车子很堵。”
　　“好。”林烟下楼。
　　沈暮年跟上去，虽然行动上他没有怠慢，但是心理上，他还是觉得自己潦草得就像林烟的小弟，还去北京饭店那样的地方，那可是首脑名人下榻的地方啊。早知道他就穿得稍微轻商务一点了，至少和林烟站在一起是相称的。他的脑子竟然又蹦出宋倾那晚的图来，他成熟优雅的气质，和林烟站在一起真是登对。他又开始自卑了。
　　一路上沈暮年都很沉默，除了在人多的时候帮林烟挡住人潮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达。林烟看着寡言的沈暮年，他和平时似乎有点不一样，“和我出来耽误你下午的课了？”林烟罕见发问，身体随着地铁的晃动有些飘摇。
　　沈暮年挪了挪位置站在她后面，用长臂虚虚环住她，在她快要因为惯性前倾或后仰时稳稳托住她的后背。他低头看着林烟开合的红唇，想了想答道，“不是，你别想多了。”是我觉得配不上你罢了。这次，他没解释太多。
　　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林烟也没再盘问他，他要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下次便不拉着他了，她只是想把亲近的人介绍给彼此认识。她好不容易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怕他们找不到，Lisa还专门在楼下等他们，领着他们上了A座十八楼北京厅的一个豪华包间。沈暮年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装修，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林烟的这位外国朋友，多少有些豪横了。
　　和Lisa热情地打完招呼，沈暮年才发现就他们三个人，Lisa让大家都坐下，挨在一起好聊天。于是林烟坐在了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Lisa和沈暮年。
　　“最近忙着找工作，都没时间陪你好好逛逛北京。”林烟遗憾又愧疚地挽着Lisa的手。
　　“没关系，我未来可能会经常过来呢，院里有长期和清华合作的项目。”Lisa朝林烟挤了挤眼睛，摸了摸林烟的脸，“别发愁，我也好着呢。”
　　林烟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Lisa，她一定很难熬吧，“那你回美国之后还是按之前的生活节奏来吗？”
　　Lisa松开她的手，铺上桌布，“是啊，父母都走了，我搬到波士顿了，离学校近点，有时候回加州看看爷爷奶奶。”随即转过身，为林烟铺好桌布，“别说我了，我这次来就是看你的，是比之前圆润点了，”Lisa捏了捏她的脸，“真好，看到你父母都健在，你也可以安心工作了。你果然还是适合回到中国生活，你看你现在的状态和之前在美国真是云泥之别。”
　　“都会用成语了，你可真是语言小天才。”林烟笑着打趣她，看着Lisa现在的状态她也算宽心了些。
　　菜上齐了，Lisa招呼大家吃，她竟然连筷子都用得很熟练了。
　　“你说你是不是在家偷偷练习用筷子了？”林烟夹起一个菜放进Lisa的碗里。
　　Lisa大笑，“看看你小心眼的，还不允许我作弊了，对你的Honey宝贝你还这么苛刻呢。”
　　林烟佯装嫌弃地推了推她，却是满脸的笑意，“好啦，吃饭。”
　　沈暮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菜塞进嘴里默默咀嚼，他没见过这样的林烟，这仿佛是她的第二人格，她面对Lisa时好似整个世界都被她放空了。他真嫉妒这位美国女孩。
　　她们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聊，食不语这个原则好像只适用于林烟对待旁人。不过他也确实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印证了林烟在美国过得有多艰苦，Lisa说她回国后状态好了很多，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她现在的状态也谈不上多好，她在美国的时候究竟有多差呢？她那样的性子，倘若不是Lisa这样的朋友在身边，恐怕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和外人讲一句话。
　　想到这里沈暮年对Lisa的嫉妒减轻了几分，他完全想象得出来，没有这样热情洋溢的Lisa，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林烟。
　　“Lisa，”沈暮年站起身，端起一杯茶，“我以茶代酒，感谢这几年你在美国对林烟的照顾，真的谢谢你。”
　　Lisa也起身，她被好朋友这位寡言的弟弟突如其来的郑重行为震惊到了，“哎暮年弟弟，我和你姐在美国纯粹是互相取暖，没有谁照顾谁一说。”说完她学着沈暮年的样子，喝了自己桌前的一口茶。
　　要不是沈暮年这一举动，林烟也险些忘了自己旁边还有他，她拉了一把沈暮年，“没事儿，你坐下吧。”她不知道沈暮年这酒桌文化和谁学的，倒是像模像样的。
　　沈暮年没有坐下，他看了一眼林烟，继续和Lisa说道：“欢迎你下次再来中国，一定要上家里住住。我下午还要课，就先走了，感谢你的款待，祝你回国一路顺风。”他走过去主动和Lisa礼节性地抱了抱。
　　“啊，好的，谢谢你，下次有机会再见。”Lisa有点懵，但还是笑着回应。
　　想起他来的时候就兴致不高，这会儿离场也是预料之中，林烟抱歉地对Lisa笑了笑，“等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看到沈暮年离开了关上门，Lisa才八卦地问林烟，“你俩是不是亲姐弟啊？性格也差太多了。”
　　林烟笑了笑，“快吃吧，你几点的飞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饶是她最可亲的朋友，她也没有办法把家里的事情托盘而出。
　　“你真要送我啊？下午不忙？”Lisa坐下来看了一眼表，继续悠闲地吃菜。
　　“忙啊，再忙也得先送Honey走不是。”林烟打趣道。
　　“好，不枉费我豪掷千金来北京饭店款待你。”Lisa笑开了花。
　　“是啊，客人来了还让客人破费呢。”林烟失笑，“下次啊，我高低得给你露一手。”
　　“行了，你那厨艺我都吃腻了，和唐人街的师傅学的那一手，一点儿也不正宗哈哈哈。”Lisa取笑她。
　　林烟沉默了，停下了手上的筷子。
　　“唉，怪我，不该和你提那些旧事。”Lisa才想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唐人街的中餐馆里，林烟被黑人流氓欺负，店里的老板怕惹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林烟被刁难。
　　“你吃好了吗？我们去西单逛逛，看上哪个我送你。”林烟淡淡地笑了笑，没再继续她的话题。
　　Lisa火速拎起自己的包，“好了好了，咱走。”
　　送走Lisa已经是傍晚6点了，林烟没想到Lisa的飞机这么晚。她打开手机边往清华东北门里走，边看信息。好几条面试通知的短信，还有几个陌生人的未接电话。其中一条短信是上午面试的研究院的二面通知，就是明天。他们的效率还挺快，林烟感慨，今天晚上又有的忙了。
　　刚到屋门口，看见一把黄色的雨伞挂在门把手上。几周前不知道落在校园哪里的伞，沈暮年给她拿过来了。她又想起沈暮年下午，饭没吃完也没给她打招呼就走了，她摇了摇头，不管他那么多。
　　二面很顺利，这也是终面，林烟终于松口气，有一份正经工作了。
　　一层层下楼梯，走出计算机大楼，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她继续往前走时，被喊住了，“林烟。”
　　是一面时最边上那位面试官的声音，她转过身，她也不知道这位喊住她的面试官在这里等她是为什么，她的面试已经全部结束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对上男人的眼睛，笑意逐渐消散。
　　“程宇卓？”林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虽然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她想到了回国会遇见一堆旧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对不起。”她的道歉也很快。
　　她端详着眼前的人，和昨天的他有些差别，和六年前的人差别更大。他剪去了乱蓬蓬的头发，摘掉了昨天的黑框眼镜，摆脱了典型的IT男形象，但是和六年前相比，眉宇间温柔阳光的气质已然荡然无存，眼神光变得暗淡，看事物的表情冷漠又不耐，带着毫无生机的腐朽感。
　　“对不起。”林烟正对着他，又说了一遍，她终究是，与春风皆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