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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梨花同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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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十里长街。
烟絮纷飞如芳雾笼一场轻白梨花雨。
梨花亦满城,一时烟絮梨花分不清。
而烟月亦满天。
烟月梨花中,一女子挥剑而舞。
一面清声若珠玉相击念道,“琼英似霰度琼月,无迹相思何处寻,落落银烛谩有梦,萧萧晚飙冷入魂,玉箸飘零姿纤纤,素衣袅袅舞月轮。红妆绿醑谁与酹,我与梨花醉一程”
一人拍手道,“好剑,好景,好美的人”
袁洵倩回眸,笑靥在梨花中氤氲,在璧月中溟濛,分不清楚是梨花,是玉人笑靥,是璧月。
忽然笑意一凛。
“这个人好像他”
细细一瞧,微一黯然,“他的脸上,没有痕”
前世她青梅竹马的恋人脸上有轻痕。
在她的心上亦是。
那人亦一怔。
红颜映月娉婷而立,不知是月是红颜。
一秒钟。
一分钟。
一刻钟。
那人方回神道,“姑娘这剑法好生熟悉,便如一位故人。”
“哦?”
“只可惜,那个人已去了,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
“是的,他因我而死,我误听人言,悔不当初。”
袁洵倩嫣然流盼,若疏雨濯幽花,玉色焕然,“一个人,若听什么,是什么,岂不是无趣?”
“想必姑娘是有个性之人。”
那人旁边侍立之人扬声道,“当今皇上你也敢批评,你这人外相再美又如何,里头倒吃了熊心豹子胆”
袁洵倩闲淡一笑若霁空度闲云,“原来是皇上。”
朱由检又是一怔,向来人见了他,不是三跪九叩,便是战战兢兢,竟有女子淡若岚烟。
袁洵倩两世为人,功名利禄皆看的淡了,便是帝王之尊,百年之后沧海横流世事纷纭,也换了人。
何必重之?
朱由检忙道,“你说什么?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向袁洵倩换了一张脸,笑道,“姑娘诗心玲珑,剑气纵横,亦柔亦刚,朕平生所见,唯姑娘一人,可愿随朕入宫,长侍君侧?”
袁洵倩心道,“刚刚好可以看着你一路走到上吊”便笑靥横生如月晕初开,“我愿意”
一片梨花斜飞擦袁洵倩玉容琼靥,又拂过朱由检的脸。
“他好像喜欢我”袁洵倩心中微微一动,又心道,“不好,我怎可想着仇人”便冷若梨花秋月,不再言语。
朱由检心道,“我未来之前,她舞剑吟诗,来了便不说话了。”一代帝王从未有如此冷遇,便亦无言。
三人回宫。
袁洵倩换了青衣宫女装,眼波一瞥便是他认真批阅奏章的脸。
夕夕如是,夜夜夜夤。
袁洵倩略有动摇,轻声自语,“其实,这个人也不错。”
崇祯奇道,“什么?”
“皇上有一张认真的侧脸,我从未有过”
“我只是淡淡的”
崇祯笑道,“倘你瞧过朕不认真的时候,还能将朕想的如此美好吗。”转头向王承恩道,“取一坛梨花白来”
王承恩应了。
一坛酒,上刻“。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
袁洵倩笑道,“皇上风雅绝人,酒坛上,也刻李白诗。”
崇祯一瞥青衣女子,悠然道,“李白诗刚柔并济,如你一般”
“其实我刚胜于柔,生性倔强”
“不是的。你的剑中,是刚。诗中,是柔。”
“未及叶韵,哪有柔”
“柔情婉娩,入梦侵魂,何尝不是柔?寂寞销魂,梨花同醉,何尝不是柔?处处柔媚,何来‘哪有柔?’”
袁洵倩微微恍神,似与梨花同浸入一个梦中,“皇上原是解意人。”
“人,生而寂寞,一个人来了,梨花雨下。教我舞剑,教我派遣寂寞,言谈语笑,韶光亦丰盈,也会有一天,去了,从丰盈韶光入晚飙萧索夕,从梨花雨对两个人到梨花雨如故,徒余一个人与回忆练剑,一个生人与一个幽魂练剑,一起练剑,互不相见,相对生来的寂寞,更加寂寞。”
崇祯笑道,“一个人寂寞不如两个人寂寞,两个人在一起,看起来谈笑欢喜,不曾寂寞其实各有各的心中事,各有各的意中人,是两个人的寂寞。倘一个人让步一分,去掉心中事,意中人,与另一个人同入梨花醉梦中,便不再寂寞”他淡眉秀目中隐隐有笑意,以手举起袁洵倩光华如玉的下颏,“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袁洵倩抬手,打掉崇祯的手,“你们古人三妻四妾十二金钗,可知如何爱一个人?爱一个人便是敬一个人,敬一个人,如何舍得用调笑的表情,杜牧调戏歌姬的诗,调戏一个人。”
崇祯心神一怔。
“袁洵倩,你是第一个,打朕的手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称臣妾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朕恨不得,千刀万剐,当斩立决的人。”
袁洵倩双颊微晕,隐隐有酡然醉意,“我堂堂将门之后,皇上亲赐尚方宝剑在手,你是何人,也敢斩我一根汗毛。”
一霎四下一静若浸千尺寒潭中。
王承恩神色大变,道,“皇上,袁姑娘醉了。”
崇祯笑了笑,“没醉,清醒的很。”
王承恩道,“入夜了,袁姑娘先歇息吧。脑子一累了,疯言疯语,听不得。”
崇祯笑道,“何曾疯言疯语?分明豪言壮语。倒教朕想起,一位故人说的一句话,也是豪气干云。”
王承恩冷汗涔涔。
袁洵倩双颊嫣然如晕桃花,信手乱挥剑,流电点点,四下如水银光华溅开。恍惚中,似梦回梨花疏雨下,似有故人在身畔柔声教导。一时满心满眼皆是故人影,不知天地之中,此身之畔,另有旁人。
舞毕,月华失色。
袁洵倩柔声道,“我好累……”娇躯一倾,与簌簌梨花一道斜凭晚飙薄凉。
崇祯接住她娇躯,揽在怀中。一路怀抱佳人入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