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传奇之杳然》明日又天涯

1、梦魇

　　我知道这只是梦境。鲜血也好，断臂残肢也好，甚至是那些临死前的挣扎哀号，统统只是梦魇而已。所以我所要做的不是拼命的奔跑，也不是颤栗着反抗，而是等待。
　　等待有一个人将我唤醒。
　　不管这场景有多熟悉，也不管心口的疼痛有多强烈，哪怕明知道这也许就是我的过去，明知道只要咬紧牙关撑下去，就可以看到所有被遗忘的记忆，我依旧希望醒过来。
　　因为有人，在等我。我是这样的确定着。

　　“杳然，杳然。。。”
　　低沉焦急的声音，把我从火焰和鲜血中唤醒。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孔，陌生中有着遥远的，熟悉的感觉。
　　言语先于我的头脑做出了反映，我听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一个名字：“塞拉尔”
　　下一秒，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那张尽管焦急却温和俊朗的脸孔在一瞬间失掉了所有的表情，然后浮现出一种恶狠狠的，类似绝望的样子来。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我，凶狠得似乎打算从灵魂深处找出来什么，然后一把掐死一样。
　　他真的伸出了手，梦魇的阴影还在，我几乎以为他的确是准备掐死我——但最终却只是被固定住了头颅。
　　吻，带着灼热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让我反应不及，唇齿间热切的噬咬弄痛了我，舌头被猛力的吸吮着，似乎想把我之前说出的那三个字从什么地方吸出来，弄碎了吞下去一样。他的气息很熟悉，那种霸道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态度也很熟悉，甚至于，他另一只手急切到有些粗鲁的动作，掌心的热度，都很熟悉。
　　理智慢慢回笼，我终于懊悔的发现，梦魇又一次让我混淆了现实，甚至于认不出自己的恋人，叫出了陌生的名字。
　　于是我开始回应他的吻，用彼此都熟悉的方式——舌尖勾舔着他的上颌，轻轻的打转，右手从他的肋下穿过，抚摸他的背脊，左手插进他浓密的金发里，让他更加靠近。
　　感觉到了我的配合，身上暴躁不安的男人终于冷静了下来，动作也恢复了平时的温柔，只是亲吻依旧很急切，带了点惩罚的意味。
　　良久之后，在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胶合的唇齿才分开。但那个被认错的男人却不肯放过我，修长有力的身躯依旧紧压在上方，蔚蓝色的眼睛紧锁住我心虚的目光，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对不起。”我努力把声音装得可怜兮兮的。“我做恶梦了，好多血，还有死人，我醒不过来。”
　　把头埋进他的肩窝，身上的颤栗却不是装出来的。一般人从恶梦中醒过来，不是应该感觉好多了吗？为什么那种可怕的血腥的味道，还有心口的疼痛，反而在我身上加剧了呢？
　　搂住我的人终究不忍心，轻轻叹息了一声，翻过身将我搂进了怀里。带着热度的手掌抚过我的头发和脊背，一遍遍的，直到抚平我的颤栗。他身上淡淡的，水息香的味道让人安心，连梦中那无比真切地血腥味也随之淡去了。
　　“杳然？”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亚斯。”
　　是的，我爱你，唤醒我的人，我的救赎，我的等待。

　　一年前，我刚刚清醒的时候，脑海是一片空白。我不认识这个美丽的地方，不认识那些衷心为我的清醒而高兴的，善良友好的人们，也不认识眼前这个憔悴却欣喜的男子。
　　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他叫亚斯，是我的爱人，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守候了我整整十年的时间。他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只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满满的深情，木头都看得出来。
　　于是，亚斯成了我全部的过去和未来，甚至于“杳然”这个名字，也是他告诉我的。
　　而我不想拒绝。

　　都兰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有着碧蓝的天空，深绿色的原野，还有清澈的溪水和色彩鲜艳却奇形怪状的房子。很难想象这样的都兰其实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国度，因为这里活泼的气氛和随处可见的灿烂笑脸，让人没有丝毫闭塞的感觉。
　　又或者，正是因为它的与世无争，才能保留下人性中最纯朴善良的天性吧。
　　所以，在这样的地方，有一个温柔的爱人陪伴着，失去记忆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痛苦。

　　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还虚弱。没办法站立太久，稍微活动一下就会心悸，甚至不能承受太过强烈的光线。亚斯总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我的一切，好像呵护手心的紫罗兰一样，生怕出一点差错。
　　那种小心的样子，会让人甜蜜又酸楚。
　　等到身体恢复了一些，我开始看书。虽然不记得过去，但是知识并似乎没有被遗忘。每一天，总有新的东西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或者不如说，某些文字打开了闸门，释放出了一部分的记忆。
　　但后来我就不再看书了。一小半原因是都兰的生活其实不需要那么高深的知识，另外大半的原因就是，亚斯的不安。我整日捧着书，看上两眼就知道下文的时候，或者说出一些很突然的话的时候，亚斯的眼底，总会有掩藏得很好的担忧。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那种神色让我心痛。
　　他好像在害怕，害怕我想起过去。

　　其实真正让人看不透的，不是失去记忆的我，而是亚斯。
　　他的面孔轮廓深邃，带着难以言喻的高雅气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还有媲美阳光的金发，都证明着他有最纯粹的大陆贵族血统。甚至是他的知识和经历，都远远超过没有记忆的我。
　　一个人经历的多寡，从他微小的习惯，眼神，还有说话的方式中，都可以看出来。亚斯的身上，有着沧桑的味道——那是一种经历了太过深刻的感情和事实变迁之后，沉淀下来的一种感觉。还有他的感情，那种带着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的深刻，让我时常产生一种类似悲伤的感动。
　　别问我为什么如此确定一个“陌生人”的深爱，如果你和我一样看到他的眼睛，倾听他的话语，你就会毫不迟疑的相信这个男人的爱情——尽管我早就忘记了这一切是如何开始，怎样继续的。
　　对于一对情人而言，没有什么比遗忘更残酷了。我常常忍不住去想，亚斯是用怎样的心情，守着一个沉睡不知何时醒过来，甚至随时可能死去的爱人，整整十年。每次想起这些，总是难过，为他，也为我的遗忘。
　　所以我要好好爱这个男人，每一天，永远。

　　但是某一天我开始做恶梦。
　　一开始，只是不连续的，扭曲的画面，像是某个地方或是某个人的脸孔，总有人在嘶吼或是哭泣，那种声音让我莫名其妙的想要转身逃跑。然后是战场，鲜血的味道是那么真实，甚至让我在梦中都有窒息的感觉，还有莫名其妙的，心痛。
　　每一夜梦魇的纠缠，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迷雾一般的过去挣扎着冒出来一样。我想要去看个究竟，又惧怕那全然黑暗没有一丝希望的恐怖感觉。唯一让人庆幸的，就是总有亚斯将我唤醒——从那些泥泞阴冷的梦境中，把我带回这间有水息香和温暖烛光的屋子里。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我，他一遍遍的说这只是梦——骗我也骗他自己。他担忧，心痛，甚至是惊慌失措，却还笑着说一切都会好，我会陪着你我们有很长的未来。
　　却绝口不提过去。
　　很奇怪，我并不在意这拙劣的隐瞒。我确定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并不喜欢欺骗，但是此刻，我愿意相信我的过去和那些噩梦没有关系。我愿意相信我和亚斯只是普通的都兰人，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在此隐居，安乐知天命；我愿意相信十年的沉睡只是因为一场莫名又凶险的疾病；我也愿意相信，我爱的人一直是，从来是，只是——亚斯。
　　就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