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唐》一块午餐肉

4、晏然

　　张叔盯着裴乾看了很久，那目光似乎要把他洞穿一般。裴乾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一个老人，这样炯炯有神的眼睛实在不像是一个老人拥有的。但他毫不避讳，不遮不掩，直直地与他对视，坦坦荡荡。张叔突然一怔，沉默了很久，像是想通了什么，才说： “裴郎君，听说过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玄武门旧事吗？”
　　裴乾想了想，从现存的回忆里好像能够依稀地分辨出是一场兵变，遂点了点头。
　　张叔自顾的自地说：“先帝言隐太子与巢剌王与张婕妤、尹德妃有私，霍乱后宫。高祖命三人次日一同朝见，先帝伏兵玄武门，击杀二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过去的那件事，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依旧令他神色凝重。裴乾见他如此神情，又推想天家人情凉薄非是一般勋贵之家可以比拟，血肉至亲骨肉相残已经是常事；更遑论高祖英武，虎父无犬子，三子相残定是一山不容，必杀个完全才能够平静。不必说谁对谁错，成王败寇，棋差一招罢了。他心底莫名生出几分讽刺感和荒谬感。
　　“彼时，郎君之父为先帝潜邸典军，多次救先帝于水火，在此役中为救先帝而身亡。”张叔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郎君之母被隐太子派人挟持，身陷太子府缧绁之中，太子企图以此要挟郎君之父作为内应，诛杀先帝。”裴乾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事情的结局，他心中敬佩晏然之父忠勇，亦佩服其母刚烈忠贞，更佩服张叔如此衷心护卫未有私心。他闭上眼睛，一时颇为触动。
　　“郎君之父提携，某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因此当他求某保全郎君性命时，某必义不容辞。当日事变后，先帝许诺只要郎君能够高中进士，必许以官位以图报答。”裴乾想，本朝初立，进士并不是进官的主要途径，高官厚禄仍然以门第为凭相互因袭，因此进士人数稀少也难度非常，便是晏然少年进士出身，也是极其荣耀之事。此后之事，便是先帝有心保全，多任大理寺卿又被先帝提点，对晏然一定多有提携，才使得晏然仅仅二十余岁身居此位。
　　“先帝在世，文德皇后多次劝勉先帝施行仁政，轻减案犯刑罚。郎君为人良善，那时任大理寺丞，明练法度，依据典章宽宥案犯，得到皇后褒奖，因此升任大理寺正。”裴乾想，那人心无城府，但好在忠诚善良。人言道，心有不忍，不忍他人难过最为难得。这一点，倒是像极了皇后的所出的当今陛下，难怪皇后会有心提携。毕竟这官场太过污浊复杂，如此赤子之心确实难得可贵。可纵使得到帝后二人青眼，那死去的双亲………他简直不敢想象晏然如何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末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如此挂怀，不由失笑。
　　“某与郎君言及此事，只是希望郎君能够遵守诺言，否则，某即使拼劲全力也要让郎君付出代价。”
　　“某明白。”他又如何不明白一位衷心耿耿的老仆对待自己少主人的百般爱护？他竟然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了。
　　张叔退下后，将房门关好，自去收拾。中顿时寂静，裴乾有些烦心，一时山雨欲来，夏日里窗外的蝉鸣声声，竟然显得聒噪起来。他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那张字条，心思却不知飘忽向着何处去。他明白玄武门之事事关重大，前后二十多年来一直留有余响。先帝虽然赦免众多牵扯其中的官员，但难免心头会有些膈应，就好比一支险些射中自己的冷箭，想要再次信任需要极大的气量。帝王之心，真的做得到吗？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副刀光剑影、杀声震天的场景，莫名地觉得有些事情大概与此有关。
　　他努力定了定心神，继续读那首乱七八糟的诗。
　　“夜雨宴长安，多年未曾遇。南风吹细雨，更断离人思。四月醅新绿，碾作碧香尘。扬汤难止沸，望君常自珍。”
　　他疑惑不解的是这个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就像上一次的线索是馄炖，又代表什么？想要传达怎样的消息？是敌是友还不能妄下论断。而这些讯息究竟是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还是给出线索帮助他们顺藤摸瓜？
　　首先，这个人应该过去与他或者晏然相熟，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了解他们的过去！其次，这个人想要见到他或者晏然。接着，这个人用了和上次相似的手段，一条有指向型的线索，引导他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四月，醅，新绿，碾，碧香尘。
　　这是什么东西？
　　等等，他好像记起有一种东西是这样饮用的。

　　“你来尝尝这个。”女子一袭浅碧色襦裙，看不清面容，听着声音却觉得她朦朦胧胧在笑。她递过来一个小杯，他毫不犹豫地喝了，含在口中品过，察觉微微咸涩的口感包裹味蕾，低头就见得到暗色的汤汁上面漂浮着一些碧色的粉屑。这个味道并不能算得上多好，只是喝过之后，他感觉到头脑清明，一扫昏沉。她见他喝完，又帮他倒了第二次。他本想拒绝，却好似不欲忤逆她的意思，只好又饮一杯。
　　“好喝吗？”他记得他点了点头。
　　“好喝就好，那就，都赏你了！哈哈！否则不喝完的话，高僧就要怨我浪费他的香茗了。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他还要宝贝成这个样子，真是小气而且……”
　　“阿芷，不可妄言玄奘大师！”
　　“哦，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听你的下次不了。”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呀！”他无奈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咱们回去。”

　　高僧？玄奘大师？
　　这一次的地点是一座庙宇？

　　他的思绪飘远，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晏然有动静。晏然睁开眼睛，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的卧房，又看到了裴乾坐在自己房里的软榻上，顿时心下大安，舒了一口气：“裴乾，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裴乾仔细看了看他，见面色如常，却仍有些不放心，“你怎么样？还好吗？”
　　“好！好着呢！”晏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饿晕的。”
　　“啊，不是吧？怎么可能？”晏然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踱步，好似真的在分析他刚才说的话的真实性，“不应该呀。我平时上朝时也不吃早膳啊。难道是烧饼做主食伙食太差？对，没错，我以后早膳要吃面！”
　　裴乾嘴角抽了抽，这个人真的能考上进士吗？我怎么这么，这么不相信呢？
　　“你能赶得上吃面吗？”你根本不早起，基本上，吃不成。
　　“……好像不能。”晏然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尴尬，他低下头想了想，“可有什么线索吗？”
　　“对了，你知道一个人吗？”
　　“嗯？”晏然转过头，带着探究的目光，一副说来听听的表情。
　　他放下手里的字条，一字一顿地道： “玄，奘，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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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缧绁，牢狱之意。
下一章交代时间背景了。
同样欢迎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