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可采莲》阿湑

26、chapter25

　　万里无云，日光如瀑倾撒，至窗前几株绿植的缝隙中流转，直在无人的案几前勾出几处斑驳的影。万籁俱寂。
　　马场上早已遣散了人流，惟能听见风吹打叶的萧瑟声，反而为平静的午后添了几分肃穆。
　　客房前不知何时晃现的几人，在偌大的草场上仿若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一般，直至突兀的“吱吖”一声，面前木漆门松动，一只白得略显病态的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时间似乎撕裂了方圆的僻静。身着黑衣的几人，不由轻耸了耸原本笔直的肩膀。
　　“主上。”“主上。”……
　　月白的衣摆翻飞，已穿戴整齐的男子徐徐跨过门槛，一手轻抚着另一腕上的黑曜石珠串，甚至没有正眼扫过跟前的几人。
　　有少数涉猎前朝的贵胄知道，皇室曾秘密培养过一批暗卫，个个经过严密筛选，残酷训练存活下来的，杀绝果断，且只听命于一人，在前朝各个重大政治事件以及新朝的换血里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令诸多权势滔天的人闻风丧胆。所属之人黑衣紧袖，玄色抹额遮眉，面巾盖脸，惟见一双眸来，睫毛还以染料浸白，是以有“黑白无常”之意，乃取名之——无常。
　　平日夜幕里“勾魂摄魄”的几人，如今默默垂下眼睑，恨不能遁入地中，不以承受这教人撕裂的压力。
　　良久，沈一等人觉要站不住了，才听见上方低沉地压过来一句。
　　“都处理了？”
　　“是，回主上…是江湖雇来的死侍，几个已经死透了，还剩几个勉强撬开了嘴，但是都只是听死命令办事……”
　　“也就是说，没有线索了？”
　　白衣的男子微顿了下手中的动作，几个珠子突的卡住，生出清脆的响声，似狠狠扯了一把对面几人的心。那话中却是平静的很，如鸿毛拂过水面，暴风雨前，令人刺骨的平静。
　　沈一暗中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硬憋出一个字来，“是。”
　　空气倏然停止流动。
　　“属下无能。”听那指尖勾着的串珠猛地断开，继而一瞬坠落在地。沈一瞳孔一缩，随即立马直直跪地，不顾那地上散落的珠子硌在腿下，身边的几人也跟着迅速跪成了一排。
　　“无能？” 突然那上方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如几把成熟的罂粟壳燃烧散去的燎燎烟火，让人口干舌燥。几人的面色紧了紧，却又岂敢抬头去看……
　　男子似轻嗤了一句什么，沈一还未听清面前便恍然飞起一脚，未反应过来便猛地被踹翻在地。
　　“咳……”几乎是立刻爬起身重新跪立，沈一忍痛开口，却直直咳出一丝血来。“王爷恕罪。”
　　不见在有动作，只听到耳边音色嘶哑，男子歇了嘴角，话语中冰凉的哪还见一丝笑意。“给你们半月的时间，再给不了本王满意的答复，呵……”
　　余光里，头顶上方的凉寒似冬日里的阴影，毫不留情地碾压过来。
　　“回去挑个机灵点的，护好她。”
　　言讫，男子大步一跨，径自从方才沈一跪地的地方穿了过去。
　　“再生何意外，便无须出现在本王眼里了。”

　　黄昏，远处，马车缓缓驶来，在一朱红大门前停下，车上谁人素手轻挑帘帐，里面英气秀美的女子朝外轻撇一眼，继而又收手放下。
　　观车内，女子回头轻唤几声，那趴伏在其肩上的一团红色大氅里，突然有了动静，继而缓缓缓缓，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女孩发丝披散着，睡眼惺忪，许是趴睡了太久，一张小脸儿还红扑扑的，如傍晚残留的朝霞，好看至极。
　　“妹妹，快醒醒，这便到侯府了。”
　　本不忍心唤醒身侧睡得极香的女孩儿，该是有多疲累才会在马上车上都能睡得不省人事。瞧着她一点一点撑开眼皮的模样，云棉心中一阵心疼。
　　公子莲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皱着眉看了看眼前的景象，许久才回过神来。
　　“阿棉？你这是……攸宁公主呢？”
　　“遇袭之事交由摄政王处理了，避嫌之理，乃由我们云家出面先将你护送回来。洽熙也很担心你，只是因为宫禁才现行回宫了……”伸出一只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云棉朝她笑了笑，心中却在猜测这个摄政王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沈溟这个人城府极深，不知道子莲如何与他牵扯到一起，必须提醒她离这个麻烦远一点才是……
　　“子莲，你跟摄政王有何瓜葛么？这次又是何人袭击你们？”
　　“啊？”听云棉猝不及防的询问，公子莲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有什么瓜葛……么……她跟沈溟到底是何关系，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似乎从遇见他起，自己就开始成为那个被主导的人，每次他的一出现，就总会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她又该如何像云棉解释呢……
　　“倒也……不是甚么瓜葛，我只是……碰巧在林中遇到了王爷而已。”公子莲抿抿嘴，抬头回以尴尬的一笑。
　　“至于今天到底是何人，袭击的对象是谁，我也毫无头绪……”毕竟如今自己还未到前世那般众叛亲离的局面，若非说有人要害她……她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有公婉清一人了……可公婉清明知被攸宁看破了，如果此时买刺客来伤害自己，她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而经过千佛寺一事，她该绝不会再如此草率才是……
　　毫无头绪……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前世不同的道路前进着……
　　“子莲？”突然，云棉的一句呼唤打破了公子莲的思绪。
　　见她猛地回了心神，云棉担心道，“若你想起一些什么，需要帮忙就差人来云府告知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对面透着俊朗的女孩一脸真挚，紧握着她的手，公子莲突然觉得刚刚给自己建立的硬壳，被轻轻地敲裂了一些，极其柔和的。
　　“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公子莲看着她重重道。
　　直至下了马车，在芹娘和忍冬的搀扶下，注视着云府车架的渐行渐远，公子莲又严肃下来。
　　今日之事，却是给她提了个醒，再也不可如此大意了，似乎今世的顺利发展和各方面的助力让她忘了形，忘记了四周隐蔽的地方，那些她伸手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虎视眈眈，就像沈溟那天所提到的一样，甚至是她所不能想象到的，甚至是无力去匹敌的……如果以后只能靠他人来救，甚至是麻烦的人来救，别提报仇了，就连自保都是极大的困难。
　　她必须让自己变强！
　　“小姐，我们不回府吗？”瞧着公子莲又陷入沉寂，忍冬替她拢了拢身后的氅子，轻声问道。
　　起风了。
　　“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半个字，尤其是对夫人和侯爷……”
　　“是，小姐。”
　　“回府吧。”
　　夜深。寒风呼啸，天边愁云惨淡，暗无星光，似有大雨骤来的征兆。
　　疾风打的窗户颤抖着开开合合，阵阵击打声在默然的夜色里教人心绪不宁。芹娘望了半倚在榻边思索的女孩，轻叹了口气，无声抬脚，想将那两扇窗合上。刚走至案几边，还未伸手，却听到了身后清脆的一声。
　　“芹娘？”
　　“唉，小姐。”回头一看，女孩已抬起了头，黑溜溜的眼睛望向这边，却是藏不住的疲惫。
　　“不必合窗了，闷得很。你再替我点座灯过来，便歇着去吧。”
　　芹娘心里担忧，却还是应了声是，点了盏灯端过去，搁在美人榻一边的小几上，刻意放的远了些，怕她在榻上睡着了会失手打翻了过去。
　　见芹娘走了，公子莲呆坐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往那小几下伸手一捞，捞过来一只小小的绣盒。
　　待预备去打开它之时，公子莲却猛然如梦初醒一般，握住那绣盒愣了住。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是想准备去做起那个荷包吗？
　　几个问题涌上来便又一次打乱了思绪，今日与过去之事又重新浮现于脑海，沈溟的一张笑脸和挡在她面前的模样突然就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公子莲的动作顿时僵在了腿上——这绝对不是甚么好事，绝对不是……
　　想至此，公子莲就要将手里的绣盒扔掉，可还未这样做，窗外突然传来了什么动静，就这么抬头一看，公子莲差一点叫出声来。
　　只见窗棂便突然扒上一直手来，一眨眼的功夫，忽的从外面跃进来一名男子。
　　一瞬便跳到了她的案几上。
　　月白衣袍，墨发袭腰，从翻越到稳稳站定，动作一气呵成。男子恍然出现在她的窗前，好像窗外乘着月色伸进来的一支牙白的栀子……朦胧中，那人对上她的视线，反而轻轻一笑，霎时，千树万树纯粹的花儿——竞相绽放。
　　公子莲的眸子里似化成了一滩塘水，水里倒映着他俊秀的影子。
　　这人，不是刚刚在想的沈溟是谁？
　　她是在做梦吧？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出现了？
　　公子莲摇了摇头以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睁开眼，只见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从窗口向她走来。公子莲眼神一窒，下意识便要逃开，却还未从榻上起身，那人就已扑了过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靠背上。
　　“你你你……”公子莲瞪圆了眼，手中的绣盒无意间被攥得紧紧的，她从未有意识到自己，一碰到沈溟就会慌了神。
　　“你干什么？”
　　面前的人不说话，就只用一双如水的眸子看着她，看的公子莲乱了心，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大半夜的跑来我这里干什么？”说着公子莲偷偷地往后挪了挪，想要避开他的视线。“王爷不知道私闯女子的闺房是……”
　　“是什么？”
　　沈溟眼见着面前的少女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力离自己远远的，心中不由觉得好笑。本想控制自己和她的距离，却还是放心不下偷偷到侯府来看一眼她，本不想放任自己莫名的情绪，却还是在见到她一直呆坐的模样时没能忍住进来见一见她。
　　眼里，心里，都是她马背上的笑容……明明什么都不该有的，明明……
　　“阿熏……”眸里盈满了她，仿佛此时突然能卸下所有的城府，沈溟喃喃道，即使声音极低，却还是飘进了公子莲的耳朵。
　　他叫我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回了头，对上沈溟不知何时炽热起来的视线，公子莲突然愣了一愣。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么看她？
　　不敢继续往下想，公子莲想再别过脸去，却突然被沈溟伸出大掌扣住了脑袋。
　　“阿熏，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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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