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寅明

1、一 天壤

　　惊蛰过后的几天，天还是泛着寒意的，路上仍有未消的积雪，而京都却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池野蹲在路边，抓着一把瓜子嗑，许是他长得一张作奸犯科的脸，旁边慢悠悠拉车的马抬起蹄子便踹了上去。

　　这一脚踹到了腿上，池野立马往地上一倒，蜷起身子抱着腿嗷嗷叫。

　　那车夫冷眼旁观，就要将马赶走，那马却不动弹，朝池野喷了一口鼻息。

　　味儿挺大，池野在心里想。

　　车夫不敢抽这金贵的马，只在心里骂它畜生，嘴上喊道：“世子！红儿将人给踹啦！”

　　车内的人立刻掀起帘子探头来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华贵，手持香炉，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薄唇无端带出三分笑意，自成一派风流缱绻。

　　此人之风骚，大概从给马起名叫红儿便可窥得一二。

　　此刻，他慌乱的看着池野，问：“伤着哪了？”

　　“腿——”池野拖着嗓子吆喝，又说:“诶呦——疼——”

　　那车夫说:“世子，这等人便是图你那几两银子，您赏给他了，他能给您当街翻个跟斗。”

　　他这一番话着实说进了池野心里，他于是减轻了声音，小声地哼哼，以便那小世子听清车夫的话。

　　“不行，”少年却摇了摇头：“带回府上去让大夫看看。”

　　池野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于是顺从地跟着不情愿地扶着他的车夫上了车。

　　“你冷吗？要不进来坐吧。”少年说，池野没敢真的坐进去，千恩万谢一番，仍是坐在外面，少年不怕冷的掀着帘子，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打量着他，池野除去刚刚倒地身上沾到的泥泞以外，是整整齐齐的，他生的极俊美，简直不像是一个会当街大呼小叫，倒地不起的市井混混，而应该是一个身披银甲，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抑或是一个软香温玉在怀，风流矜贵的公子哥。

　　独独不该是这副模样。

　　“我叫温夜阑，你叫什么？”温夜阑对他自称“我”，已是将身段放的极低了。

　　“草民名叫…池野。”池野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低头回答。

　　温夜阑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一个世子，甚少会有需要主动搭讪的时候，而对方是一个甚至不算平民，疑为乞丐的半大少年，更是头一次。

　　他不说话，池野也完全没有与他交谈的欲望，低着头盘算。

　　这小世子，一副不谙世事的呆蠢模样，他哭几句丧，卖几个惨，就是不能被他大发善心留在身边，也能捞得不少油水。

　　倘若是将他留在了府内，那便先等天热起来了，到时候再顺点值钱的东西走人。

　　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摆平这小世子……

　　池野心中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脸上却适时作出了犹豫担心的表情来。

　　温夜阑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猜测他莫不是真如车夫所说，只是想骗几两银子。

　　他于是放下帘子，神情寡淡地坐直了身子。

　　池野唯唯诺诺地开口，仿佛只在不面对他的时候才敢说些什么：“我三岁那年，发了，发了大水，我爹在田里干活……没了。”

　　温夜阑握紧了手中的香炉，心里有种不安，仿佛池野马上要将什么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撕开了血淋淋地给他看，他本能的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话到了嘴边，压在舌头上却重若千钧。

　　“七岁那年冬天，我娘冒着大雪出去给我和小弟找食吃……再也没能回来。”池野将分寸拿捏的十分好，既不让人觉得啰嗦，又能使人感同身受。

　　至少对温夜阑是很管用的，哪怕是那车夫，也不禁偏头看了看他。

　　“我弟弟第二天发了高热，也……”他哽咽起来，话没说完。

　　“世子，您是个好人，骗了您，我良心过不去，您……我不麻烦您了。”池野的心肝八成全叫狗吃了，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作出一副良心难安的模样，就要跳下马车。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这只手白皙修长，带着香炉的余温与香气，是温夜阑。

　　他说:“你若不嫌弃，便跟着我吧。”

　　出身对一个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温夜阑曾经想过，为什么偏偏他是世子。

　　世人穷尽一生追求的钱财，权势，美人珠宝，对他来说不过俯仰可拾，他们常常为求而不得痛苦，而他，甚至没有什么十分想要的。

　　他总觉得自己是亏欠世人的。

　　池野尤其引起了他这样的愧疚，不是因为他容貌之出色，而是因他周身之气度，哪怕低眉顺目，小心翼翼，也能从他身上看出的张扬意气。

　　他觉得这样一个人，不该在深渊苦苦挣扎。

　　池野涨红了脸，愣住了，在心中暗自嘲讽温夜阑的妇人之仁，这表里不一的脾性，也真够不是个东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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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完结……
希望大家努力的看到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