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续集之小团圆》四单铺

1、上篇

　　1950年9月30日周六
　　镇宁邨胡同里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挂上了国旗，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
　　黄俪文一早起来在厨房里帮着阿娥做早餐，以前乔家的帮佣桂芬去年底就回乡下结婚去了，婚后没再出来做事。
　　费丽娜去香港后，林云裳也搬来跟黄俪文一起住，林家住着乔家的房子，乔家用着林家的佣人，两家合为一家，省下房租工钱不说，也方便互相照顾。
　　老三乔礼杰去了北京的科学研究院上班，现在长住在乔家的统共六口人，这一大家子人，就乔义英和黄俪文在外上班赚钱，着实也不容易。
　　阿娥剁着瘦肉，絮絮叨叨跟黄俪文说着最近的一切开支细项，言下之意是买菜钱花完了，黄俪文明白这意思，微微笑道：“下个月的菜钱，我中午下班回来给你，你别去找妈拿。”
　　“晓得的，俪文小姐。”
　　黄俪文把炖好的白粥端到案桌的垫子上，又取了小锅瓢了两大勺的白粥，把阿娥刚刚剁好的肉放粥里再熬一熬，这是给小箱子单独炖的肉粥。
　　这边把白粥、咸菜肉丝和豆浆都端上了桌，大嫂曹月蓉从外面买油条和包子回来了。一家人坐下来吃早点，黄俪文先自己匆匆吃了点粥和油条，这会儿坐在一边喂小箱子喝粥。
　　小箱子一岁了，刚戒了母乳，还不太会走路，坐在学行车里，吧嗒吧嗒喝着妈妈递过来的粥，奶呼呼的脸上笑眯眯的，咿咿呀呀自说自话。
　　乔母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道：“都快八点了，俪文你放着吧，等会儿我喂他。”
　　林云裳也道：“俪文啊，你再吃点吧，你这每顿都吃太少了。”
　　黄俪文已经把一大碗的粥喂好了，她给孩子擦了嘴，才上楼收拾东西上班去，临走前又亲了亲小箱子，又对乔母道：“妈，十点多的时候别忘了给小箱子补一顿牛奶。”
　　“知道了，你去上班吧，家里有我和你妈妈在呢。”
　　………………
　　今年初，党组织给黄俪文安排了一个在煤电公司上班的财务工作，她这工作没有难度，就是繁琐。今天是周六，他们要上半天的班，财务办公室里，她是小小的财务股长，下面管着几个会计、出纳和财务人员。
　　黄俪文的办公位置在办公室的最里面，她闷头干活，虽然听见了敲门声，她也没抬头，同事问那人找谁，她仿佛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抬起头，门口站着她熟悉的身影，中等个子，长得颇为秀气的小李同志。
　　黄俪文忙笑着站起身，迎了出去，小李曾经是她在地下党工作时期的联络人，后来他去了市委工作，两人再没联系。他这突然找上门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到了门外，才发现走廊里还站着个人，瘦高个，四十多岁的模样，也是一身中山装，小李忙介绍道：“这是陈处长！”
　　黄俪文不明所以，但能领导小李的，一定不是平常人，忙伸手：“陈处长好！”
　　陈处长非常绅士地与黄俪文握手，“久仰黄俪文同志大名，终于得见……”
　　黄俪文内心忐忑着把他们迎到旁边的小会议室，边给他们倒茶边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小李：“喜讯。”
　　黄俪文心里微微提拎起来，浅浅得笑着，却是屏着呼吸，略微停顿后，忙去把门给关上了。
　　小李看着谨慎的黄俪文，知道她已经猜到一二，这才轻声道：“组织在台湾的地下党今年春天联系上乔智才同志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把他营救出来。”
　　黄俪文坐到他们对面，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会有危险吗？”
　　小李道：“你放心，我们尽量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毛六爷在台湾失势了，我们担心他会把乔智才扮演乔礼杰的事给抖出来，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救乔智才出来，不然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是，我是担心迟早会暴露，乔智才所处的环境太危险了。我之前通过香港的妹妹给他写过几封信，我怕别人会拆开他的信来看，都是称呼他为礼杰，与他叔嫂相称。他给回信，总是言简意赅，总是说他很好，国民政府很优待他，我知道这都是安慰我们的话。谁知道毛六爷背地里会怎么对他呢。幸好有党组织的帮助，封锁了礼杰还在国内的消息，如果这次能把乔智才救出来，组织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李道：“我们这次是通过海路把乔智才救出来，那搜邮轮是直达香港的，但是国民党在香港有很多特务，我们怕会出岔子。所以党组织计划乔智才离开台湾后，即刻安排乔礼杰在北京接受大公报的采访，让全世界都知道，真正的乔礼杰已经平安回到北京，参加科研工作，让国民党放弃追捕乔智才。”
　　黄俪文重重点头，她相信组织的安排，也觉得小李说的这个方式还算妥当。黄俪文问：“我能去香港接他吗？”
　　“当然可以。”一直没说话的陈处长，这时才道：“黄俪文同志，这次组织想把你调到香港工作，你可以跟你的爱人到香港团聚。”
　　听见陈处长说了他们可以在香港团聚之后，黄俪文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期许，“去香港工作？”
　　“是的，你可以带上你的母亲和孩子，你不是说你妹妹也在香港吗？你们一家人刚好可以团聚了。”
　　“什么工作呢？”其实这会儿黄俪文心里不管组织让她去做什么工作，她都愿意去，为了她爱的人。
　　陈处长道：“到香港的华润公司做财务工作，华润公司是党产，里面极有可能潜伏着隐藏极深的敌特份子在做颠覆工作，我们要把这些人纠出来，清除出去。这次的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危险，我相信你和乔智才可以很好地完成这项任务。”
　　陈处长又跟黄俪文详细说了华润公司的情况，要求她国庆后马上动身。
　　陈处长和小李同志离开后，黄俪文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神，坐她前面的会计小陶给黄俪文递了要签字的账簿，看黄俪文发呆的样子，忙问：“黄股长，你怎么了？”
　　“没什么。”黄俪文这才回过神，拿起笔给她签字。
　　又过了一阵，财务科的科长叫她去办公室，说工作调动的事，黄俪文这才觉得这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她在调令上签了字，回到办公室便开始交接工作。
　　小陶问：“黄股长，你真要去香港呀。”
　　出纳小慧道：“听说香港挺落后的，语言也不通，那边的人还排外……”
　　小陶忙用手肘顶了顶小慧：“我小姨也去了香港，她写信回来说，那边虽然地方小，但也挺好的，到处都是洋人。”
　　一个年级大点的财务大姐道：“黄股长的爱人在香港呀，能夫妻团聚那再艰难的环境也是好的。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小姑娘，哪里能明白的呀。”
　　黄俪文这才从一堆的账务账本中抬起头来，露出了难得舒展的笑颜。
　　………………
　　黄俪文回到家里已经快天黑了，此时的镇宁邨比一年前要热闹不少，唐医生的房子改成了社区诊所，住着好几个医生护士和家属。张寡妇改嫁搬走了，新来的一家人也是个大家族，兄弟几个挤在一起住。钱太太没去成台湾，她儿子倒是在解放前去参加解放军上了前线了，她成了这个胡同里最光荣的人。现在大家也难得打牌了，有时间都聚在一起给驻城解放军准备入冬后的军棉袄。
　　俪文之前就打了电话回家，让阿娥张罗了一桌子菜，饭桌上谈事，是他们乔家的“家族文化”，人齐后，俪文让阿娥带着小箱子在大厅里喂饭，她则把自己要去香港工作的事简单说了说。
　　乔母一听，眼睛瞬间红了，她以为黄俪文要带着小箱子，从此离开乔家，投奔妹妹去了。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理解的……理解的，老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黄俪文忙安抚乔母：“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林云裳虽然有时候不太喜欢乔母时冷时热的脾气，但她知道乔母现在离不开孙子，她打心底理解和可怜她，忙一起劝道：“是呀，亲家母，一起去吧，到了香港人生地不熟的，小箱子我一个人也照顾不来的。”
　　乔母不想让自己成为黄俪文的负担，虽然不舍，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擦干眼泪怅然道：“我要守在这里，守在上海，守在镇宁邨，我要等老二回来，等老大老大媳妇生儿育女，等老三娶妻生子，我的根在这里，离不开这里。”说着，又看向小箱子，这是她现在最舍不得的心头肉，一天她都舍不得离开他，眼泪又涌了上来：“你们多给我写信，寄小箱子的照片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黄俪文很想告诉乔母，乔智才可能马上要回来了，但是她又不能说，这是组织要她暂时保守的秘密。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唯有等乔智才回来了，再接乔母去香港，可能会更合适。不然她一个人带着两个老人一个小孩出行，一是不方便，二是乔母也不愿意。
　　晚上黄俪文让小箱子跟着乔母睡，她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把乔智才一些较新的衣物也放进了箱子里一起带去香港，还有他的照片，他珍藏的邮票和各国货币……越收拾，她的心就越惴惴难安，乔智才真的能平安回来吗？他们真的能团聚吗？她害怕变数，害怕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容易。